早上做饭的时候,安小七依旧弄不明白,她在沮丧什么?又有什么好不安的?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该去接受心理咨询,难不成真的有受虐倾向?
秦翱走出卧室,见安小七已经将早餐在餐桌上布置好了。
“你不吃吗?”秦翱坐下去,可安小七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
“这才几点?我的生物钟很正常,不是熟悉的时间,吃不下东西。”
秦翱不说话,开心地享用着早餐。
五点五十三分的时候,秦翱说:“方助理就要来了,我要走了。”
安小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秦翱,从他起身去卧室拿行李,直到他拖着行李箱走到玄关。这时,安小七突然跑到秦翱身侧。
秦翱停步看着安小七,说:“哦,对了,忘记跟你告别了。”
安小七摆摆手,豪气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说:“告别就算了。不过,我总得有个做姐姐的风度。不管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的相处是别扭还是愉快,永别之前,最好以喜剧收尾。我一概既往不咎。我送送你。”
秦翱任凭安小七为他拖着行李,刚好他腾出手,将搭在左臂上的西装外套穿好。
走出门厅,方助理早就毕恭毕敬地站在汽车旁边了。只是,在看到秦翱身侧的安小七那刻,方助理眼珠子顿时瞪得大大的。
但他还是压下一万分的惊奇,接过安小七手中秦翱的行李箱,放到汽车后备箱里。
秦翱看着安小七,说:“你回去吧,我走了。”说完,潇洒的从方助理为他敞开的车门里钻了进去。
汽车很快驶出了视线,徒留安小七的伤感落了一地。她耸耸肩,深吸一口气,心想:现在的孩子都这样薄情吗?说走就走,一点牵绊都没有,活的可真够潇洒。
方助理透过后视镜,看到秦翱的唇角竟是上扬的。不免吃了一惊:竟然见到了一向沉稳大气、不露声色的秦总,如常人般喜形于色的样子。
“方助理。”秦翱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关照一下销售部。”
“是的,秦总。”方助理回答的很干脆。他心里在想:重点是让我关照销售部“某人”吧。
方助理不由得想到了开始的时候,他竟然还天真地在秦总面前为安经理说话来着。如今看来,人家那是打打闹闹,为情调;而自己却是一番庸碌,惹人恶。
秦翱离开的这天,安小七的沮丧心情一直延续了下来。工作间隙,那意识就像春天萌芽的小草,强行从心里破土而出。任凭安小七再如何竭力打压,总也抵不过下一波春风的吹拂。最后,她索性放弃,任它蔓延、荒芜地生长去。
她颓然地盯着电脑,越发感觉自己不可思议,按说就是以前他在的时候,上班时间也是见不着他的呀。可此刻,怎么就被这股不正常的情绪,侵染到了理论上该是正常的生活、工作节奏了呢?
这令安小七感觉到了一种既突兀又危险的不安,就好像用指腹试探一把水果刀的锋利度,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控制好指腹跟它接触的点面和力道。否则,稍有不慎,它的锋利就会把你伤的措手不及。
安小七在这种突兀又危险的心境下,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平衡。沮丧和不安,像外面正下着的瓢泼大雨。安小七看着窗户,玻璃上一道道水痕,就像一张泪如泉涌的脸庞。
就这么伤感了。安小七先前总是对黛玉葬花唏嘘不已,那样柔弱的女子,那样小小的一颗玲珑心,得装了多少吨的多愁善感,才会促使她做出“葬花”,这件空前绝后的事情?
但她现在不再唏嘘和纠结了,因为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伤感的重量。好比此时此刻,她觉得,就算把她的伤感和整个地球,分别至于一架天平的两端,恐怕地球的重量,都不足以平衡她内心的伤感。
午饭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小雨,雨势愈来愈大。此时,如注的大雨,正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那种疯狂,似乎想要将横在这之间,阻挡它脚步的一切障碍全部清除。安小七出神地望着外面肆意的暴雨,心想:再猛烈,你也冲不走我心里的坏情绪。
下班的时候雨停了,西方的天空又一片红灿灿。要不都说夏季的天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满世界还陪你沉浸在不高兴和崩溃流泪的情绪里呢,你可倒好,一转头,自己又一片灿烂无比了。
调皮的夕阳的光辉,打在街道两边的积水上,反把积水的处境弄得很狼狈,各种汽车的车轮子碾压过后,它震颤不已,想要掩藏尴尬的动作,看上去那样徒然,还带几分滑稽。
安小七觉得,她现在的处境就跟街道上的积水似的。“人家”在那边逍遥自在、歌舞升平,好不快活,一片艳阳高照。而她,却像这些尴尬的积水,还沉浸在那场暴雨带来的影响中难以自拔。
一个人回到公寓,感觉房子又空旷了几许,喘口气都有回音似的。安小七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软件,想用歌声填充寂寥。
男男女女们或低吟浅唱,抒发情怀;或引吭高歌,激情四射,内容上大都离不开“分别”,“伤感”这样的主题思想。安小七把歌单找了又找,翻了又翻,曾经在她听来很是放松的音乐,现在全都帮着“伤感”助纣为虐。
那就不听情歌了,安小七在搜索框里打上爱国歌曲四个字,然后在《歌唱祖国》、《游击队歌》到《团结就是力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振奋人心、慷慨激昂的旋律中,草草结束了晚餐。
安小七想,相比革命先辈们穿着草鞋、食不果腹地爬雪山过草地,她的这点闲扯淡的、吃饱了撑出来的“伤感”算个啥?她或许该振臂一呼:打倒一切伤感情绪。
然而,她的手臂还没伸出去,反被反动情绪打倒了。蔫蔫的去刷碗,这才恍然,原来餐后她已经挥别洗碗槽许久了。懵懵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想象,他以前站在这儿洗碗时的样子。
放眼朝那些他曾经呆过的地方看去。安小七又看到了那颗打在地上的鸡蛋,以及他一副手忙脚乱,跨过鸡蛋去关火时的忙乱。
安小七摇摇脑袋,强迫自己赶紧恢复正常,耳际又传来铿锵有力的音乐:“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安小七当下决定:饿自己几天,肯定是生活太安逸了,才会衍生出这么多的矫情。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的最底层,不就是生理需要吗?等饿的饥肠辘辘、两眼昏花、拿不动腿的时候,我看你还能闲扯淡的去伤感。这也跟老祖宗说的,“温饱而后思****”这句古话不谋而合。但下一瞬间,安小七就惊得捂住了嘴巴,天呐,她在想什么?****?跟他吗?那个她定义为“孩子”的家伙。
安小七紧紧咬着下唇,死也不肯承认,其实心里压根没拿他当孩子看过。一个人越心虚越会强调什么,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称呼他“那家伙”、“小孩儿”。一是为了证明自己态度;二来,或许是想让警钟长鸣,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双方的差距。
秦翱尽管是带着惩罚安小七的驴脾气的心态走的,可是他的双脚刚踏上他所熟稔的比利时的土地,心里的那股傲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倒塌。对她的思念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他以为一旦自己像以往一样,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对她思念的势头自然就会缓解很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繁忙之余稍稍的一丝空隙,甚至连会议结束,从会议室回办公室的途中,安小七的一颦一笑,每一个正常或者夸张的表情,就会挤满他的脑海,加重思念的程度。
秦翱靠在宽大的座椅靠背上,想:惩罚真是一把双刃剑,能不能在被惩罚者身上看到自己预期的效果先不说,光这个等待、盼望的过程,就足够施惩者煎熬的了。
第二天中午,临近午餐时间,乔莎去售楼部找安小七一起吃饭。
“乔莎,你最近怎么不飞了?”安小七纳闷。
“我休年假。去年的年假都还没休呢。”乔莎变得有些颓然,又说,“年假于我,真是又爱又恨。说白了,谁不喜欢年假啊,我又不是工作狂,我当然爱年假爱的死去活来。可是没办法,一旦休假,就见不到至尚了。”
“少在这里酸不拉几的,你不会提前结束,早点回去上班。”
“不,我就要晾他几天,让他担心我,紧张我,思念我……”
安小七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她打断乔莎的话:“停停停,你这不是生生折磨人嘛。喜欢人家就大胆表白,成就在一起,不成就各奔东西。整这么些有的没的,不是浪费感情吗?”
“呀,安小七,我折磨的人又不是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乔莎眨巴着一双电眼,望着安小七。
“我,我哪里激动了?”安小七赶紧解释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磨磨唧唧、剪不断理还乱的人。”
“‘我们’?谁这么有幸,跟我归为一类了?不对,安小七,你绝对有情况。”乔莎一步跃到安小七眼前,两只手固定在她双侧脸颊上,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
安小七打掉乔莎的手,说:“我没什么好交代的。你该干嘛干嘛去。”
乔莎了解安小七,要是她不想说,你甭想从她嘴里抠出一个音符,得变更策略。隔了一秒钟,她又说:“现在这个点儿能干嘛?吃饭去。”说着,双手搀起安小七的一条胳膊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