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不会知道,把好朋友送上绝路是什么样的心情,你更加不知道,把自己送上绝路,是什么样的心情。——周若谷
蝎王侧着身子,他的脸一半在火把的光芒中,一半又在颜纪北所看不到的黑暗中。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他道:“我给钱飞所讲的那个故事你可已听见?”
颜纪北失声道:“故事中那个神医的好朋友就是你父亲?”
蝎王缓缓地点了点头,道:“那个神医也不是别人,就是江湖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医,也就是如今鼎鼎大名的死神医的师父。”
颜纪北惊道:“这个鬼医就是死神医的师父?”
他虽然和死神医接触得还不算多,但这人还未给他展示过太多险恶的一面,除去最先开始利用薛一青来换取《三位一体》,并没有让他讨厌的一面。
蝎王道:“鬼医名叫张卫,我父亲叫周若谷,两个人从小就是好朋友。鬼医还没成为鬼医时,还是人人敬仰的神医,但他出事时,也就我父亲一直在帮着他,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之辈,见到神医已无力替任何人治病,也就疏远了他。”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中忽然有了一种深邃的痛苦,好像他所讲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继续道:“后来他心性大变,变得不再似从前,我父亲实在不忍再看他这样继续下去,便再三劝阻他不要再修炼毒心掌,不想被他嗤之以鼻。劝阻无果后,江湖上忽然出现了几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子,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做的,只有我父亲知道,只因为我父亲无时不刻都在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从仙境走向地狱,从一个人人敬仰的神医变成一个人神共愤的鬼医。”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火把摇曳的火光,眼中也已有了光。
他又道:“我父亲觉得这一切的罪责,都是自己造就的,他日日夜夜自责自己,后来更是以死相劝,但你知道的,一个人若是彻底变了样,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
颜纪北默默地点了点头,神医若已变成了鬼医,又岂会还有对朋友的谅解,对世人的爱心?
倘若他还保存着这两点,那他就不是鬼医了。
蝎王道:“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情你在江湖上已打听不到,但是当年发生的时候,却是震惊了整个世界。你可听过有一个叫鬼城的地方吗?”
颜纪北摇头道:“不曾。”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已皱起,因为这鬼城和鬼医都有一个鬼字,极容易联想在一起,这鬼城必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蝎王道:“这鬼城本不叫鬼城,本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不想有一天,这地方来了一个鬼医,竟联合了数个魔法师,在那地方布下了一种邪恶无比的魔法阵,一夜之间,这地方上的生灵全部死亡,不论人类还是花草树木。万物凋零,但死去的人却不见了。”
颜纪北已惊讶得无以复加,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竟然是曾经一个普世济人的大神医做出来的。
他问道:“他们要死人做什么?”
蝎王已咬紧了牙关,切齿道:“他们把那一城的死人,都带去炼药!你可知道他们练的是什么药?又是在为谁炼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忽然又有了一众逼人的锐气。
颜纪北道:“不知道。”
他虽然不知道,但心中已隐约猜测了几分,这种级别的药师,若是为了别人炼药,那对方必然是位高权重之辈。
只听蝎王恨道:“他在炼长生的丹药,你现在可明白是为谁炼的吗?”
颜纪北已明白了,这世界还有谁能够命令已成为鬼医的张卫?除了三巨头外,颜纪北实在想不到其他的人选。
蝎王继续道:“你也该明白,一座城的人凭空而死,一座美丽的城池无端变成一座死城,一座鬼城,这件事情是如此得惊世骇俗,但现在却已打听不到了。”
颜纪北道:“只因为他是在为三巨头工作。”
蝎王道:“根本的原因在于,这世界是三巨头的,他们若是指着一张白纸,说上面是黑色的,那这白纸就是黑色的,没有人能够反驳,也根本没有人能够说出半句违逆他们的话来。”
颜纪北道:“在他们眼中,我们只不过都是蚂蚁,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他们就算是开战,也是他们三个人的游戏,其余的人,也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罢了。”
这就是权利的可怕,权利的实力,比武学修为,胜过魔阁阁主洛淮、神宗宗主风中仁、易天会会主千万山的人,不敢说多如牛毛,但也不在少数,但只要这三人一说话,世人眼中的大侠、高手,都得抖上三抖。
权利之剑,本就是这世界最锋利的宝剑,比世界任何宝剑都要锋利!
颜纪北叹息了一声,回到正题上来,道:“这件事情一发生,你父亲必然会知道。”
蝎王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情一发生,我父亲就已知道是他做的,便去和他对质,结果鬼医竟毫不隐瞒,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父亲眼见他已堕落至此,内心更是万分痛苦,便再次以死相劝。”
颜纪北道:“那必然是没有用了,同样的法子若是用了两次,那必然是无用的。”
你若用同样的方式去逼一个人,也许第一次是有效的,但第二次,是绝对不可能有半点成效的。
正如你若是试图用离开去挽回一个你所爱的人,你会发现,第一次他/她也许会百般劝告你,挽留你,但是当你第二次用这招的时候,你所爱的人,早已缄默,早已默认了你的离开。
蝎王道:“我父亲自然也知道这是没有用的,但是他已没有办法,他宁愿死在鬼医的面前,也不愿再看他如此堕落下去,他只愿自己死后,能够惊醒他。”
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凄惨,那么悲凉。
他道:“可笑的是,鬼医不仅没有半点惋惜之情,更是直言说:‘你既然那么想死,就赶快死吧,反正你既然已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是要死的’。”
颜纪北已呆愣,他简直不能够想象,一个人接近于圣的人,竟会变得如此疯狂,如此丑恶。
蝎王又道:“我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鬼医面前,他就是想要看看,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够杀他,结果,鬼医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颜纪北道:“你父亲却没死。”
蝎王转过头来,道:“说来也奇怪,我父亲受他一掌,昏死过去,其他人都以为他死了,结果许久后他又醒了过来,身体也根本没有任何受伤,只是,只是人,却是变了个样子。”
颜纪北道:“见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已堕落至此,只要是个人,都会心灰意冷的。”
蝎王道:“起初我和我母亲也都是这么认为的,觉得只要时间一久,他还是会从悲痛中走出来,但是后来我发现他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不仅变得沉默寡言,半夜里还会喃喃自语,脸上也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们才知道,他在这件事情,已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和打击。”
颜纪北道:“后来呢?他是怎么住进这里来的?”
蝎王道:“那是他回来的第二年夏天,有一天他忽然拉着我和我母亲,说自己从此以后就住在这里面,我母亲说什么都不同意,但他既已决定,就绝无挽回的余地。虽然我母亲常常来看望他,但是也根本见不到面,她也因为这件事情变得消沉,到了第五年,便离开了人世。”
颜纪北奇道:“你父亲是怎么到的对面?”
蝎王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父亲本是没有瞬移天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忽然有了。”
颜纪北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这么千方百计地想要见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见到任何人了呢?”
蝎王沉默了,但是很快他又道:“就算他不愿见到任何人,也包括我,但我作为他的儿子,我却要去见他。”
颜纪北不由地点了点头,嘴巴却忽然抿了起啦,因为他忽然想到了颜帝,他的父亲。
作为人子,他虽然没有得到颜帝和他母亲叶磬梅两人半点的照顾,但他毕竟是因为他们才存在的生命,他又可曾有半点作为他们儿子的孝顺?
没有,他也根本没有过半点回报,只因为他已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甚至连见他们一面的机会都已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是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他们的画像看两眼罢了。
他忽然道:“好,我帮你试一试,就算他不愿意上来见你,我也会告诉他,他有个好儿子在这里,希望见到他的父亲。”
蝎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出奇的郑重,道:“多谢。”
他这一生,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两个字,但无论是谁,只要他是个人,就总有一天,会对别人说这个字。
因为只要存在友谊,就存在这一个伟大的词汇。
颜纪北笑了起来,他的手也忽然扬了起来,伸出五指。
这个动作虽然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蝎王却知道,他是在尝试魔法。
蝎王笑道:“我就知道,你若不自己尝试一下,是绝不会相信,这里是隔绝魔法和修真技的。”
颜纪北笑道:“那看来你得暂时忍受一下黑暗的滋味了。”
他说着已接过了火把,走到绝壁边,往下探了一眼。
微弱的火光下,黑暗中又在闪着剑光。
他回头道:“我只希望,你千方百计得来的宝剑,都是货真价实的。”
这句话当然是玩笑话,但若能够缓解一下两人都已沉重的心情,一两句玩笑,又有何不可?人生在世,都已如此得艰难,能够快活些,总是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