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川房间出来的沈梦京急匆匆地赶到方丈的禅房内,告诉了方丈晚川的伤势和对他说的一切。
“以你多年与寒时共学医的经验来看,她中的是什么毒?”方丈问道。
“伤口是普通的短剑造成的,但短剑上却有剧毒。我看是情花毒和夹竹桃的混合物,按理说中了这两种毒物应该嘴唇发紫,面目红肿,可是她的特征却不是如此。”沈梦京有些疑惑。
“那是她佩戴的冰花芙蓉手镯起的作用,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阿弥陀佛。”
“可是师父,即使是这样,也只是延缓毒素的发作,并不能真正治疗她。而且单种毒物有药可医,混合毒物却......”沈梦京越想心越慌。
“我的师兄,华严宗的浮屠四世在遭贼人迫害后,隐居在法门山上,他精通医术,尤其对各种毒物的解法有自己深刻的见解。想必他有办法解此毒。”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既已隐居多年,恐怕不肯轻易出山。”沈梦京担忧道。
“你在此陪伴晚川左右,待我亲自上趟法门山,一定能寻到方法,只是不知道她能否等到我回来。”
沈梦京也不知怎么回答,正想出去,又听到云深说:“真心应物,不生分别。你应该明白,凡事莫过于强求。但也别让自己后悔。”
沈梦京会意地点了点头,就又往翠寒堂去。
而另一边,卫旷对晚川的担心也丝毫不减,奈何他没有理由陪在晚川。思前想后,他还是想上一趟合欢山,正欲开门,就与往房内来的一名女子撞个满怀。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虞家二小姐,已嫁作人妇的虞云质,她此番而来又为何事?
卫旷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云质小姐好久都不来弹琴了,怎么今日深夜造访?”看着云质愈发浓烈的妆容,卫旷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眼中却没有半点爱慕。
唯一不变的是云质那淡如清风的微笑,轻扬嘴角就能皱了春水。“就是因为太久没来了,所以想来看看。”
“我还是送小姐回府上吧,夜已经深了。”
云质还是笑,定定地看着卫旷,却多了几分凄清的意味:“我已经没有家了。”
“什么?”
云质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疯人说疯话。”
“对了,上次你留了块手帕在琴案上,我替你收着了。现在给你拿去。”说着就转身去了里卧。
云质摘下斗篷的帽子,看到卫旷的书桌上正晾着一幅画,她走近一看画上不是别人,正是晚川。
云质的脸上没了表情,眼神里除了绝望也不知该剩下什么。
“这是你中意的姑娘吗?”云质对刚从里卧出来的卫旷说道。
“落花有意,只可惜流水无情。不过是觉得这姑娘善良天真罢了。”卫旷笑着说。
“那你对我呢?”
卫旷先是一怔,继而说道:“我一直视云质姑娘为我在琴乐上的知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一个知己,好一个再无其他。”晚川冷笑着:“我本以为,今夜也许你能带我远走高飞。离开那些我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事。但看来是我错了。”
看着云质眼中快要溢出的泪水,卫旷不知该怎么说:“云质姑娘,我.....”
“你可知道,画上的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从小到大,每个人喜欢她都比喜欢我多。就连我心中唯一的希望都被她毁了。你说,如果没有她,你会带我走吗?”
“感情不是这样比较的,就算.....”
云质轻轻抬手,背对着卫旷闭上了眼睛。“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希望卫公子当我今日没有来过,也希望卫公子保重。”
说罢,云质就径直出了琴坊。守在大门的玉树赶紧迎了上去,但看到云质一人,她立马都明白了:“小姐,你别难过。”
“我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难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夜都这么深了,我们还要回孟府吗?”
“先找间客栈住下来吧,天一亮我就要上合欢山。”
“这?”玉树不解道。
“我知道晚川一定在那里,有些事得说明了。”
无垠的黑夜里,云质走着,她不知自己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床榻上的晚川睁开沉重的眼皮,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此时勉强着挣扎起来,轻轻下了床,为伏在床边的沈梦京披了件衣裳。
晚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愈发苍白的自己,心里凉了一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命就会忽然停止了,可是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完成,那么多话没有说完。晚川端详着,突然镜中就出现了沈梦京的脸。
“你不应该下床的,回床上休息吧。”说着就要将晚川抱回床上。
晚川摇摇头:“你看,清晨的阳光多好,我想出去走走。这么短的路我还是可以坚持的。”
沈梦京拗不过晚川,只好答应。
走着走着,晚川累了,两人就在小径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晚川很自然地倚在沈梦京的臂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在你眼里,生活应该是什么样?”晚川用孱弱的气息说着。
“我只愿青山不老,绿水无忧。在这繁重的尘世里,只有万物是永恒的。”
“所以你不相信爱情是吗?”
“以前不信,现在.....”沈梦京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信。”
晚川笑了笑:“在遇见你之前我不信,知道你要出家后,我不敢信。但我从我爹娘的故事里看见了爱情,我曾经想着和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穴’的。可我现在做不到了,连一点希望都没了。”
沈梦京心疼地说:“傻丫头,你会好起来的。”
“要是我好了,你就更甩不开我了。我会天天缠着你的,就算你出家当了和尚,我也不管。”
沈梦京被晚川的这句话逗笑了:“那在没有我之前,你眼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晚川想了想,露出了满足的神情:“我应该生活在合欢山这样的山上。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就觉得好熟悉。”她闭上眼睛,慢慢展开她的生活:“在每个有阳光的午后,我从小憩中醒来,静静品茗的同时随意翻着周易和国风。然后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从容步于山径,挽着松竹,踏着丰草。伴着黄昏,归于竹窗下,看着邻翁对饮。就这样看着,看着,我渐渐老了,一个人倚杖在柴门下,还是等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沈梦京听着晚川说着,时光静静流淌,却还是慢慢在往前走。
“云质,你怎么来了?”晚川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云质,吃了一惊。
“你好清闲,竟在这里谈情说爱,好不自在。”
晚川也不说话,只看着久违的云质笑着。云质瞧见晚川肩上的渗出的点点血迹有些诧异:“你怎么了?肩上有伤,脸色也不好。”
“我在前面等你,有什么情况都要立刻叫我,知道吗?”
沈梦京见晚川乖乖点头,这才放心离去。
“你怎么从孟家跑出来了?”
“我不用你担心。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就好。”
晚川无法,只好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云质了。
“上天总算是公平的,这是你的报应。”云质的眼里分明有了一丝悲伤:“你竟然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可我没有了帮虞家洗清冤屈的机会。而你又嫁人了,更不能出面....”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云质顿了顿又说:“那天,孟梓心一大早就出去了午后也没有回房,我就跟孟博打听。孟博说老爷叫他去了书房,我就到孟希和的书房看了看.......”
云质到书房一看什么也没有,正欲离开,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几本书,将书重新摆放,却听到孟希和的声音。她心里清楚,孟希和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他的书房,所以她只好先躲在屏风后面,然后再找时机偷偷出去。
“你连一个女人都治不了,都快骑到我头上了。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长陵太叛逆,你太懦弱。”
“爹,不是我懦弱。我觉得云质没什么不好的啊.....”
孟希和差点拍案而起:“你说你能成什么大事?我才看出来,那虞云质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本来还在嘲笑那虞世南,结亲时只考虑女儿嫁得好不好,完全不管自己的利益。但现在我发现他是误打误撞将一根刺扎进了我孟希和的心脏了。”
孟梓心掏掏耳朵,一副顽劣的样子:“你叫我来就是听你发这些牢骚的啊?我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你给我看着她,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就是了。”孟希和还想交代什么,却被门口一小厮打断了。
“老爷,从京城来的张爷说要见你。”
孟希和想了想,皱紧了眉头,急忙让孟梓心退下,叫小厮将张爷带了上来。
透过屏风的缝隙,云质看到了一个面容整洁白净,走路娇贵的长袍男子,云质揣测着那是宫里的太监。
“不知张公公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孟希和递上一杯上好的茶,赔笑道。
“你可听过不死之玉?”
“商界里有谁不知?不过早就失踪了不是?公公怎么今日提起这东西。”
张公公翘起兰花指轻轻捧起茶杯,品了品又放下:“虞世南的罪责本是定了的,谁知那沈崇元的儿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以不死之玉作为交换,要皇上彻查此事。所以,我们家主子让我来告诉你,你得小心些。”
“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我头上啊。”
“哼。”张公公冷笑了一声:“这栽赃就是你起的头,怎么不会查到你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贿赂了多少人,跟多少人串通只有你自己知道,不管哪一环节出了错,你都得玩完儿。”
“公公得救我啊。”
“把那些知道这件事的能铲除的人都除干净,我们主子可保不住你。”说着,张公公就拂袖而去了。任孟希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