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在魏西河辛辛苦苦二十八年没有升官,他在楚国一年,就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高位,这几乎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事实上,在楚国八百年的漫长历史中,基本上所有的高层官员都是楚国亲贵出身,只有吴起一人是出身平民士族,而楚悼王却一举打破了这数百年的陈规,这需要多大的政治勇气!由此,更显见悼王用人不拘一格,强上魏武侯不知百倍。
这就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悼王对吴起的信任是空前的,他让吴起放手去干,不要顾任何人的面子。
然而要掌舵这个庞大古老、内部已腐烂不堪的超级航空母舰,还要将它从烂泥坑中拔出,调整正确的航向,驶向成功的彼岸,可并非一件易事。吴起手中的筹码,只有楚悼王的信任,然而这个信任的期限到底能有几年,谁也说不准,他从前所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随时有可能重演,然而吴起并没有一丁点儿退缩,而是勇敢的逆风而上,大刀阔斧,斩断一切退路,一往无前!
因为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他全身上下,从头脑、肌肉到骨骼,都是为政治、军事斗争而生。吴起这个人,真是一个天大的怪胎,一个充满了叛逆和革命色彩而永远不能为世人所认同的大怪胎。他宁愿轰轰烈烈的死,而不愿稍作一丁点儿妥协。
因此,吴起对楚国的变法,是一场扎扎实实彻彻底底空前绝后的大变革,魏国的李悝变法,跟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温柔的小姑娘。这种变法与其说是变法,不如说是革命。
他要革的,就是楚国那些大贵族的命。楚国弱后的症结所在,就在于楚昭王复国之后,为了收拾人心所实施的“封君制”,这与当年晋文公复国后所实施的“六卿制”如出一辙。
封君制的特点,一是封地赐田,二是被封的贵族大吏,又给予以“君”的尊号,世袭罔替。这种制度比晋国的六卿制更可怕,因为六卿只是六个,而楚国推恩极滥,封君之众,如过江之鲫。这些个世袭大家族,掌握了楚国大量的经济特权与政治特权,上威胁君权,下盘剥百姓,如同一群疯狂的白蚁,在步步蚕食着楚国肌体的同时,越养越肥,越养越笨。
这就是一切古老王国因岁月而积累起来的通病、沉疴。在楚国这个失却了光明的牢笼中,黑暗往往以太阳的名义,公开地掠夺;而人民,往往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默默地偷生,默默地死去,永无出头之日。
吴起要做的,就是举起变法这把锋利屠刀,朝这些该死的蛀虫们一刀砍下去,撕开这个黑暗王国腐烂的沉重外衣,为它迎来一股自由的新鲜空气。
所以,对于大批的政治垃圾——只会吃饭拉屎享乐就是不会做事的庸官,以及尸居余气的花花公子型旧贵族——吴起削他们的爵禄,免他们的职务,将他们统统逐出政府;对于那些有才干有功劳的人员,吴起提高他们的爵禄,提升他们的官职;而把节省下来的政府经费全部用到楚国的常备军,“练选之士”上。养兵,可比养蛀虫划算。
然而,对于那些被升了官封了爵的政治新人,谁也难保他们的后代不会腐败堕落。所以吴起又想了个釜底抽薪的狠招,那就是废除贵族世卿世禄制。吴起规定,所有贵族的封地和爵位,有效期只有三代,三代之后,土地收归国有,爵位也不算数,一切成空,从头再来。
我猜,我们常讲的“富不过三代”这个俗语,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招看起来已经够狠了吧,然而吴起还不罢休,他要接着整,整死他们。
吴起与楚悼王商量:楚有所余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如今君王把本来就很少的人民集中在有限的土地上,而让南方大片的土地没人管,这是不对的。不如令贵族往迁南疆,以实广虚之地。
好一个狠招,好一条妙计,如此一来,吴起不但在政治、经济上彻底扒光了蛀虫们的特权,另一方面还改变了楚国人口集中在地少人多地区的局面,且有助于对荒蛮的边境地区的开发,促进楚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可谓一石三鸟。
面对吴起的提议,悼王表示了最大程度的支持,他在朝堂上宣布:“令尹之行,乃用王命,有不服者,杀无赦!”
吴起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一声令下,所有蛀虫们统统跑去开发大南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免留在首都不干事光捣乱。
这下子可苦了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大老爷们了,从此发配边疆,开荒种地,花花世界,再与他们无关。
他们恨哪,这个不奔母丧杀妻求将冷血无情的卫国佬,这个满脸高傲不知通融不识时务的老顽固,这个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朋友的大变态,我咒你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饭噎死,喝汤被汤呛死,洗澡被水淹死,走路掉进坑里摔死,所有亲人不得好死——!!
看来,这次同吴起在鲁国魏国的情况不同,吴起的变法已经触动到了楚国旧贵族的根本利益了,他们心心念念,可不只是要赶走吴起而已,他们要的是吴起的命,他们要吴起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要说了,哎呀,吴起太不知变通了,他不会慢点来吗,何必要得罪那么多权贵,自寻死路呢?作为一个好领导,应该化解矛盾,团结同僚,始终把创建和谐社会放在第一位才对。要知道政治的第一要务,乃是稳定二字,更何况他是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去对抗整个楚国的旧势力,那能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