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荒诞不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真不知太史公怎么会将其写到本传里去。
首先,公叔痤这个计策实在有够拙劣的,公主是个野蛮女友,这样的情节通常只有三流言情写手会拿来做文章,吴起聪明绝顶,怎会相信这等蠢事儿,何况吴起还是个杀妻魔人,五十万大军他都不怕,怎会怕一个凶悍的公主。
其次,就算吴起是个比我等还傻的傻子,公叔痤也不大可能做这种笑死人的事情。从史书上看,作为道家隐士段干木的得意弟子,西河学派的顶尖人物,公叔痤的所作所为一向是坦坦荡荡,实在无法令人相信这等龌龊的事情竟是他干的。
《战国策》记载,吴起离魏22年后,公叔痤有一次率军大败韩赵,魏惠王(武侯之子)大喜,要赏他田百万。公叔痤倒退好几步,说:“我士卒英勇善战,一往无前,此吴起余教也。若以臣之有功,臣何力之有乎?”惠王听后对其大加赞赏,于是找来吴起的儿子吴旗,赐给他良田二十万,作为奖赏。
这样看,公叔痤非但不像个小人,简直厚道的似个圣人了。
所以,《史记》中记载的这个有点恶搞性质的阴谋,恐怕应是莫须有的传言,不可信。
其实,司马迁的这篇《孙子吴起列传》是他所有史传中最像小说的一篇,如果说吴起在鲁国的时候曾经杀妻求将,那么魏武侯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亲女儿嫁给他?这简直前后矛盾,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嘛!
这样看,吴起“杀妻求将”和“尚公主”的事情必有一件是假的,甚或两件都是假的。想吴起作为战国前期最杰出的一位历史人物,一代豪杰,留给后人最著名的却都是些关于女人的流言(在卫出妻明法,在鲁不奔母丧、杀妻求将,在魏不尚公主),岂不悲哉?
这样想,我心中不禁又要大发感慨了,历史上有多少伟大的人物,他们不怕天,不怕地,甚至不怕死,独独就是怕那销骨蚀金的人言,他们往往为了那所谓的虚名而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朝山独奔、向隅而泣,甚或血脉贲张、怒火填膺、不惜以命相博。只有一个吴起,身被“不孝”、“贪*”、“刻暴”多重恶名,却仍带着一股可爱的悍气与赖气,横眉冷对着千夫所指,独我独行的走着自己的路。
这才是强者,天底下真正的强者。
恶者拨弄谣言,愚者享受谣言,勇者击退谣言,智者阻止谣言,仁者消解谣言,只有强者,视谣言如蔽履,潇洒的将其抛在脑后,连正眼都不去瞧他一眼。
那么,如若谗害吴起的不是公叔痤,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吕氏春秋》给了我们另外一个答案——王错,那个先前在西河游艇上对魏武侯大献谀词的马屁精。
这个答案看起来还比较靠谱,虽然《吕传》不属于正史之列。
据《吕氏春秋仲冬》记载,当时,王错在魏武侯面前大说吴起坏话,武侯因而怀疑吴起,派“钦差大臣”解除吴起的兵权,召他回魏都。
王错说的是些什么坏话,《吕传》里没有说,不过猜也可以猜到,无非就是说吴起手握兵权有异心,想拥兵独立,或是想带着西河投降敌国什么的。这个谗言杀伤力的确很大,一个坐拥七万精兵的军政天才,一个能轻轻松松打败五十万秦军的无敌战神,万一造起反来,恐怕谁也制他不住。
武侯当然知道自己也是制不住吴起的,所以即使没有王错,他总有一天也要对付吴起,这与后世的岳飞袁崇焕如出一辙。
然而,吴起并不是岳飞袁崇焕,他不会傻傻得跑回去送死。
还是那句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既然如此不被你待见,那我走好了。
不过一走了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难,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吴起在西河奋斗了大半辈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无不渗透着他辛勤的汗水,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秋风瑟瑟,离愁别绪,吴起走到黄河岸边,停车驻足,回首西河,一向心肠刚硬的他第一次淌下了男儿之泪。
吴起的一个家臣不解,问:“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如蔽履,昔去鲁国亦未如此,今去西河而泣,何也?”
吴起擦干眼泪,说:“子不识。主君知我而使我毕能,十年之内,吾可西灭秦而使魏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魏从此削矣。”
这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吴起的这两行清泪,并非因为委屈,也非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而是魏失长城,境失屏障,自己近三十年辛苦经营化作泡影,这叫做出师未捷身先去,怎能不让英雄泪沾襟。
吴起的预言果然一语成谶,五十年后,经过了商鞅变法后的升级版秦国,从魏国手中夺过了西河,从此三晋彻底暴露在了秦军的兵锋之下,再无宁日。
最后一个问题,王错为什么要谗害吴起?
这一点,史书没有记载,然而很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从中似乎猜出了一些端倪。
那是吴起离魏25年后,在魏与韩赵有一次交战的关键时刻,王错却突然莫名其妙逃到了韩国,看来此人乃是韩国的间谍,谗害吴起应是个反间计,早有预谋的。
11.短命的变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