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要不要出去走走？”千藿站在窗前，背对着鸿。
“合适吗？我听说清明晚上不宜出门，你一个姑娘家不害怕？”翎倚在椅子上，一手抚着撑饱的肚子，一手拈着筷子拨了拨餐盘，确认没有遗露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你怕鬼？”千藿转过身来盯着鸿刻意压低声调问。
鸿扫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鬼有什么好怕的，这世上比鬼可怕的人我都伴了十几年了。”
千藿一笑，翩翩而来：“那走吧！”
鸿磨蹭了会，好歹撑着肚皮爬了起来。
外面的夜既无月色也无星辰，两个人在街上游荡，偶遇几个行人也是匆匆而过。
千藿忽然开口：“清明节……鬼节，冥节，寒食、踏青节。人们借这一天可以集体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原本用来祭奠祖先、感怀逝者的节日，这样一来倒是多了几分明媚的心情，也就不至于一味的悲伤了。这是我第一次过这样的清明节，往年我都是一个人像现在这样过。”
鸿感到很诧意，并不是诧意他的过去，而是他第一次听到千藿说这么感触的话，而更令他诧意的是千藿的声线里流露着悲伤，而悲伤和痛苦的表现是千藿最唾弃的。
“为什么你说起清明，会这般感伤？”
“有吗？”
鸿对千藿的过去一无所知，不过今晚他有机会了解她更多一些，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千藿说更多的话：“我所亲近过的亲人都还在，所以尚没有缅怀亲人的感觉。你呢？你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千藿抿了抿嘴角，笑得有些苦涩：“我如果还有亲人的话，就不会总是一个人了……他们老早就死了，死于连年征战的饥荒，穷苦的人吃光了附近所有能吃的东西，最后只能到山林里找食物，我们家也只剩这一条路，爹和娘留我在家中，他们就去山上寻找食物，结果食物没找到，自己却成了猛兽的食物。”
鸿感到心疼，他没有想过挖掘到的背后会是如此的凄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没有经历过，永远无法体会别人的痛楚，而这些经历不是一句安慰就可以平复的了的。鸿看着千藿难掩悲伤的侧脸，第一次看到往日似火的她如此脆弱，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又怕碰痛她，着实是进退两难。
千藿知道鸿此刻的想法，仰头呵了口气，然后笑着歪过头来说：“我没事，十几年我都一个人过来了。”
鸿知道她要强，但还是想给予他关心：“以后不会一个人了。”
千藿心里很暖，但她不知道鸿是不是像别的男人一样，只是看中她的皮囊，她已经尝够背叛的滋味了，更何况鸿的身份尊贵，自己只是一介草民。
“今天答应过你，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了解我，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就从这里开始吧。”千藿领着鸿走到前面不远的一座石桥前，在台阶上坐下，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卷长纸，打开纸将香插在石板路的缝隙里，用火石子点燃，那一点红光顿时给两人之间平添了几缕檀香。千藿轻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鸿被千藿毫无征兆的举动搞得手足无措，忙道：“等、等会儿，我还没准备好呢！”
相比鸿的张牙舞抓，千藿则安静地坐在一边，幽幽地说：“时不待人，你最好抓紧时间。”其实她心里本就不想给鸿准备的时间，因为他无法预料鸿知道了一切后会怎样，但该来的终归要来，他不能反抗，那就只能选择平静地面对。
远远的家盏门户的灯笼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阒寂无声间，在这被遗落的一角，鸿平日里数不尽的疑问一时间就像被石子惊散的鱼群，半晌好歹抓到了一条：“‘藿’！为什么叫‘藿’？”
“‘藿’，顾名思意，就是豆苗。古往今来，豆苗这种作物是很珍稀的，而“千藿”也不过是家人对生活的一种美好期望。”
鸿捶着腿，懊恼自己浪费了时间，暗想：联想他的身世不就知道了嘛！过了会又问：“那，那你为何会有这么高的武艺？”
“就在我之前说的，那年饥荒，我在家中等了很久都不见我的父母回来，于是就独自到荒山野岭中寻找，最终因为饥饿瘫倒在山中，我的师傅，是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他走过来捏了捏我的筋骨，之后问我想不想活下来，我当时又饥又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就拽着他的衣襟以示我想活下来，就这样，他带我走了。”
“这样说来，你还是挺幸运的。”
“如果听了后面的，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实际上，他前后选了十几个孩子跟他修习武功，我们不过是他的试验品，每一轮考核他都要我们互相厮杀，直到有一人死亡，所以每个人为了活命都拼命练习，彼此间没有友情和信任，对他更是恨之入骨。”
“这么说来，你的武功是最强的了。”
“并不是，最强的孩子反而死的更早。在我们之中，有个及其聪明诡谲的孩子，他说服了其他的孩子，在一场考核中，我们一同杀死了那个最强的孩子，之后他又主动提出要跟我联手，并信誓旦旦的说最终剩下我们两人时，就求师傅开恩，如若不然，就联手杀死师傅。我问他为什么选中我，他说因为他爱我，当第一次在一群孩子中看到我时就萌生出了保护欲。起初我打死都不信，但是他屡次在考核中救下我，还为我受过伤，如果没有他救我，恐怕我早已死了，终于我无条件的信了他，灵魂和肉体都心甘情愿的献上，甚至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师傅不肯放过我们，我愿意为他死，情窦初开的女人就是这么蠢。”
“后来呢，你们成功了吗？”
“后来，我杀了他。”千藿转过头，苦涩的笑着。
“为什么？”
“当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另外一个女孩找到我，跟我说，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他这样说过的女人，她说她已经生无可恋，原本对这世界还抱有的一点幻想，也被那个男人摧毁了，只是临死前，想要把真相告诉我，于是我假装不知情，却在最后的考核里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
“师傅把最后的武功传授给了我，我恨透了那个骗我的人，也恨透了师傅，他们带给我的是人间炼狱般的噩梦，所以我连师傅也杀了，虽然那段日子生不如死，但我不想死，父母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我，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一切都过去了，”鸿停顿了会儿，又问道“那后来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很多地方，我试着忘记过去，像个普通女人一样生活，我再次敞开心扉，爱上了一个男人，他风流倜傥，对我很好，但也只是生命中的一瞬，因为他很快又爱上了别的女人。”
“原来如此，只能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句话另一个男人也说过，就是我后来遇到的人，他得知了我上一段失败的感情后，非常同情我，答应给我一个简单平凡的家，我以为平淡是真，于是学着像贤妻一样，他倒是没有变心，但是喝醉酒就会性情大变，对我动辄打骂，我没有还手，他每次清醒后都跪着求我原谅，开始时我心软原谅了，以为他会悔改，没想到他反而变本加厉，所以我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之后我不再对感情抱有任何希望，只要潇洒快活就好。”
“如果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千藿问道，但是紧接着又说道：“算了，你不要回答，我不想听。”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听。”
鸿不理会，继续说道：“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千藿瞬间流下了泪，过了会儿说：“你觉得经历了这些，我还会相信感情吗？”
“为什么不信？”
“我信爱情……但是爱情敌不过时间，我信你现在的真挚，但是我累了，不想再赌一次了。”千藿泪中带笑的说着。
就在此刻香燃尽了，两人沉默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