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十余丈，望着那在深坑中那蛮子仍自挣扎，略显凄惨的模样，陆游弃怔了怔。
“了不起”他自语道。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蛮子已经被他用各种手段或前或后摔出了四十余次。
两世活过来，终究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不忍心，心也不够狠。
少年毕竟是少年，此刻的他早已忘记了是这巨兽发起的进攻，只剩下些怜悯。
转过身去，径直向四周寻去，先前追逐了许久的野兔他可不会忘记。
……
……
夜幕降临，银白色的月牙将草果山上映照的一片雪白，不同于日间的耀眼，却也没有温度，月光就这样软软的洒下。
草果山角附近，一拢火红的篝火将出没于夜间的小兽们吓得不敢靠近，却又被那丝丝缕缕飘过的香气牵着舍不得远去。
篝火边，清秀的少年手里抓着从身后靠着的柳树上折下的粗枝，穿着被烤至金黄滴油的野兔不断地翻滚着。
对于经营过饭店的陆游弃来说烧烤这种小兽却是极为简单，未加辅料那香气却也顺着鼻尖直往里钻。
吞了吞早就衔在口中的唾液，随手扯下一条后腿向前伸去。
孙明秋伸手接过兔腿，并没有向口中送速。
他现在依然有些晕，不光是先前被摔那四十余下的后遗症，双眼一直盯着陆游弃，很是紧张与拘谨。
陆游弃一边吹着手中的烤兔，随手扯下一块被烤的有些发黑的焦肉随手向远方丢去，这随手一抛引起了远处幼兽的一阵混乱。眼底划过一阵温暖，陆游弃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的一幕落尽坐在他对面的孙明秋的眼里更是紧张了几分，拿着烤肉的手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吃吧”陆游弃道。
听到对面突然发出声音的孙明秋手中一抖，整个兔腿顺着手边便向地下落去。
见此，陆游弃单手将表皮已经被吹凉的野兔从柳枝拔出，在兔腿还没有落地之前将其插了起来。
径直将兔腿与柳枝一齐塞进孙明秋的嘴里，笑道：“真搞不懂你这傻大个，明明先前还一副噬人饮血的样子，怎么这会胆子这般小起来”。
孙明秋心底害怕面上却是强做坚硬，瓮声瓮气语气极为不善问道：“你想做甚？”不算客气的四个字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心虚。
可能是自己觉出来有几分底气不足，紧接着又补充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语句，当下用起来却也是觉得很是恰当。
“啪”的一声闷响，柳枝落在了孙明秋的头上，陆游弃握着手中的柳枝微笑的看着眼前的蛮子。
孙明秋对这种笑容很是畏惧，一如先前第一次被摔出去的时候，对面那少年便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不然先前也不会吓得将手中的烤肉都掉落在地上。
看破了壮汉坚强外表下的畏惧，陆游弃越发觉得这蛮子傻的可爱，开口道：“喂，蛮子，问你几个问题。”
听到陆游弃的话并不如何厉声，先前畏惧的消散了几分，脖子一梗，看向陆游弃的目光很是刚烈。
陆游弃也不恼，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无声
孙明秋转过头去，一接触陆游弃的目光气势顿时为之一萎，终是败下阵来。
“问吧，卑鄙的人族。”
虽然摄于陆游弃的威势有些害怕，不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孙明秋那厌恶的语气却是并不软弱，丝毫没有遮掩的厌恶。
“你很讨厌人类？”陆游弃语调如常，眼前这大个实在的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见其并没有动怒的样子，孙明秋的胆子也渐渐地放开了。
“你们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
“包括你！”
话说出去便有些后悔了，毛民族本就喜欢直来直往，眼下敞开了嗓子嘴上便没个把门的了，孙明秋说完这两句便不再开口。
“为什么？”陆游弃有些不解
“什么为什么？”孙明秋并没有听明白他的为什么是问自己讨厌人类，或者是讨厌他。
“为什么不喜欢人类”
这次孙明秋听明白了，不过正因为听明白了反倒有些不好回答了。
为什么讨厌人类，他想不出许多理由，只是随着族人们讨厌而讨厌，族人们说人类发起战争，说人类都是骗子，说人类怎样怎样，这一切都是听说的，这让孙明秋在想回答的时候底气却是不足了。
“俺爹说的，你们人类都是骗子”孙明秋只好搬出父亲。
“你爹是谁？”陆游弃这次确实是有些好奇了。
按说妖兽自出生开始相对人族便是有着先天的优势，寻常人类莫说是欺骗，便是靠近妖兽的边境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爹就是爹，还能是谁”孙明秋回答的很肯定，这个问题对于双方都没有冲突，而且他可以担保这个回答是完全正确的。
陆游弃有些无奈，蛮子的回答并没有错，却也和没答一样。
稍稍沉思了一下陆游弃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明秋”蛮子这次回答的倒快，一问一答数句，心底或畏惧或不忿的小情绪都收起来以后的他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孙，孙……”陆游弃嘴里念叨着，左手送入嘴边吞下最后一块兔肉，随口将碎骨吐出。将双手反复地在兽皮衣上蹭了蹭，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份陪着他跨越了数千里的地图。
左手抚了抚背后的桃枝，没有理会孙明秋那疑惑的双眼，陆游弃将地图铺在地上，向着草果山的方向看去，顺着山向上不远处浅浅地标注着几个小字。
毛民族，孙氏
并没有过多的注释，甚至都没有用带颜色的笔稍稍的勾画一下，这个距离人族最近的妖族边境生活着的种族看起来并没有被妖族重视过，至少从地图上看来是这样的。
看到这陆游弃心里大致也有几分清楚了，开口问道：“你是毛民族？”
“是”孙明秋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所以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回答的极快。
陆游弃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蛮子，被篝火映照下的孙明秋一身灰色的长毛此刻显得有几分发红，集聚收拢在一起的五官，毫无心机，甚至可以说看起来有几分傻气，这句话被他回答的也很是自然。
低头想了想，陆游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族人都与你一般？”
孙明秋没有出声，双手很不自然的抓了抓头顶的毛发，似乎不是很理解这个问题。
陆游弃看着，想着，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你一个人跑出来了？”陆游弃道
“被仍出来的”孙明秋答道
“你犯错了？”
“没有”
“那为什么被仍出来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被仍出来了”
“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
“你父亲呢？”
“族里呢”
“你……”
陆游弃想了好一会，觉得实在是拿着蛮子没有什么办法，望着他那黝黑通红的脸，渐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
一样的孤单么
……
陆游弃半晌没有说话，蛮子也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陆游弃又重新看向蛮子，缓缓开口道：“跟我走吧。”
“去哪？”孙明秋没有反应过来。
“我去哪，你去哪”
“为啥跟你走？”
陆游弃没想到刚刚相处了半个晚上，这蛮子学的倒是挺快，笨是笨了点好在不傻。
“不为啥”陆游弃继续开口道。
“那不走”蛮子拒绝的很干脆
“不走我打你！”陆游弃加重了几分语气，听起来有些恶狠狠地。
这次蛮子没有很快回答，他在权衡挨打和继续留在这里的利与弊。
“不走！”似乎想明白了，孙明秋回答的很坚定。
这结果倒是有些出乎陆游弃的预料，蛮子先前那畏惧的眼神与颤抖的身体不是装出来的，他不明白一个被遗弃的毛民族少年为什么这样的执着，威胁无果陆游弃准备放弃了。
“除非……”孙明秋缓缓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便没有往下继续。
陆游弃有些好奇，是什么能够让如此坚定的蛮子说出话来也会犹豫。
“除非什么？”陆游弃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孙明秋的脸有些涨红，黝黑的脸被火光映照着还是可以看出来憋红了脸颊。
“除，除非有这个”孙明秋指了指刚刚被陆游弃随口吐在一边的兔骨头，他自己的那只兔腿早就连着骨头嚼碎吞到了肚子里。说完蛮子便将头埋在了胸前，不在敢抬头看陆游弃一眼。
“光是这个也行”，不等陆游弃开口，似是觉得自己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孙明秋再次指着那碎骨，飞快地紧接着补充道。
陆游弃听的明白，蛮子再次补充的意思是没有肉光有骨头也可以，心下不禁有些哑然。
“走吧”陆游弃有些舍不得这可爱的蛮子了。
“我说过了，除非，除非有”孙明秋挥舞着双臂却是急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有我，便会一直有”陆游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低沉。伸手将那块被蛮子指了三次的碎骨用地图认真的包了起来，收进了怀里。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压抑了一天的乌云终于畅快了起来，沙沙的细雨浇在篝火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蒸腾声。
“下雨了，早点睡吧”
陆游弃紧了紧上衣，翻过身去不在看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