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谁能想得到呢!”邵三太太说。
想到朱玉以前和现在的模样,那婆子不由得双手合什,啐啐念道:“阿弥陀佛,若是四爷真叫她给治好了,别说是老太君和府里的其他主子们了,就是我也要给她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柱香啊!”
“你个老虔婆,就你知道卖乖。”邵三太太掩嘴笑骂了一声。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脚下未免就慢一些,一抬头方老太君已经走到了台阶顶,打帘的丫环也将门帘子掀起了。邵三太太道了一声:“别说了。”脚下飞快地跟了上去。
方老太君在前,邵三太太和那个婆子在后,李云鹤被一群莺莺燕燕簇在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进了北屋。屋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四五个婆子外加七八个大小丫环正候着,只等着人一进去便迎上来服侍。
“宇哥儿今天怎么样?”一边由着婆子丫环帮着除却身上的累赘,方老太君一边问道。
没有一个人作答,却只在脸上写了大大的“愁苦”二字,一个个都是没精打彩,如丧考妣一般。
方老太君倒也没有苛责她们,只微微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身上的厚重去掉,方老太太带着众人进了东屋,群雌粥粥本就不算大的屋子更显得不宽敞了。
一进门,就见得南墙下的火炕上躺了一个人,他长发凌乱半遮着脸眼,只能看到齐鼻以下的肤色呈显病态的苍白。尤其是那一双唇,不仅血气全无更是薄薄地盖了一层霜色,透着一股子的死气。
因为头发遮住了脸庞,他的五观脸形看不出来,倒是可以通过盖在他身上微微隆起的被盖可以推断出他身量一定很高,而且还很瘦。
“宇哥儿!”看着孙子这般模样,方老太君就跟有把刀子在戳她心窝子一般难受,哽着嗓子唤了一声,顿时便湿了眼眶。
躺着的人似有所感应,微微地动了一下。方老太君连忙上前,坐在炕沿上,颤着手拂开了遮住他脸的乱发。
枯草一般黑灰长发被拨开,露出了一张病骨支离的面容来。这人病得实在是太严重了,整个人都脱了形,根本没法猜他好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风采。只是那一双凹陷到深坑里的那一双眼睛,且黑既亮,倒是漂亮。
那是一双倔强地与死神抗争的眼睛,明亮是因为他在努力地想要生存。
这是方延宇第一次见到李云鹤,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被众位妹妹包围在中间的她。不是因为妹妹们衣饰太过华丽,她太过简朴;更不是因为妹妹们太娇艳美丽,她太平凡无奇,而是因为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一种独有的气质。
明明普通至极,明明身边全是珠光宝气,她却独逞光华,魅力四射地盖住了所有的艳光,吸引得人挪不开眼。
方延宇一直都不明白李云鹤吸引住他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数年以后,他才从李云鹤的口中得知了答案。那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梦寐以求,却求不得的自信和自由。
李云鹤的自信和自由那是从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所以才会光华四射,让方家姐妹娇艳美丽的容颜,以及她们身上华贵衣饰的珠光宝气都成了她的陪衬。
在许多年以后,方延宇自以为他也具备了这样的自信和这样的自由,但当李云鹤再次站到他面前时,他才知道他的那点儿自信不过是因为自卑而强撑起来的伪装。
“这是你二伯托你邵家二弟替你请来的大夫。”见得方延宇看着李云鹤,方老太君强撑着笑颜说道。
“哦。”原来是看病的大夫,方延宇眼中的神光闪了闪移回到了方老太君的脸上,看着老祖母替自己忧心的模样方延宇愧疚地道:“孙儿又让老祖母费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老太群嗔怪道,“只要你好起来,祖母操些心又算得了什么?你要听话,要坚强些。”说罢轻轻地拍了拍方延宇,道:“你别看李大娘子她长得年轻,又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却是如今燕京城最好的医生,看好了许多像你这样的病症。让她给你看了,你就会好起来的。”
方延宇微微地点了点头,转着头又朝李云鹤看来。
李云鹤上得上前来,冲着方延宇微微一笑,漫声说了一声:“别紧张,先让我看看脉相。”
这低低的嗓音平白无奇,却似夏日里傍晚树下吹过的晚风,轻轻地拂过方延宇的心房,让方延宇莫明地觉得安心和信任。
“有劳了。”方延宇沙哑着嗓音道了一声。
不用别人帮忙,方延宇倔强地要自己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早有丫环端来了锦凳,李云鹤坐于炕前,抬手抚在了方延宇伸出来右手的腕关。
正如早先说的,果真是与朱玉当年的病症一模一样。再令其换了一只手,又探过脉相,似乎还没有朱玉当年严重?
李云鹤不由得吁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招牌又保住了。
“如何?”邵三太太紧张地问,方老太君更是问都不敢问。
“先调调看吧。”李云鹤一边将方延宇的手放回被子里,一边淡淡地说。
犹如佛纶降世,方老太君当即便阿弥陀佛起来,拉了李云鹤的手哽咽地说道:“便有劳你了。”
满室的欢喜,李云鹤也不好说丧气话,只能将“先小人”的那一套先收起来。
不着痕迹地将手在方老太君的手中撤回,李云鹤淡淡地说:“老太君不必如此,我是个医者贵府公子的病我能治,也是尽我一个医者的本份。”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一直给自己使眼色的邵三太太,“若是老太君真心想要谢我,便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地配合我吧。”随口笑道:“我比较喜欢听话的病人,特别讨厌不配合的家属。”
明明知道李云鹤所说的“喜欢”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方延宇却还是禁不住心潮暗涌,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