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阿强和阿利都没有考取住宿的名额。走读是不可能。阿强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阿强的爸爸极力反对，他担心儿子重蹈覆辙。外面世界未知和不确定，让他仍然心有余悸。阿强对父亲的意见不以为然，到外面的世界施展拳脚，一直是他的梦想。
那天，阿月带着阿星找阿强妈妈画鞋样子。一进门就感到家里气氛不对。大娘坐在床沿抹眼泪，阿强梗着脖子，大爷眉头紧锁。“哪也不准去，家里有我们吃的就饿不着你。”“你在家照顾庄稼，我去镇里打零工，攒点钱，过两年给你说媳妇。”阿发这样设计儿子的未来。“我不想做井底的青蛙，坐井观天。”阿强给他爸爸拽词。说不准去就不准去，翅膀硬了咋地？”阿发用老子的气势压倒阿强。“你那是啥年代，现在是啥年代，别用老眼光管我。”阿强一急，口无遮拦。要接他阿爸的伤疤。阿月赶紧打圆场，“大伯看你小，再大点大伯就不挡了。”阿强不服，当着阿月的面又不好和阿爸理论，大步走出去劈柴。院子里柈子被他砍得叮咣响。“这毛驴子。”大娘摇头叹息。阿月抿着嘴乐。亲爹亲娘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动真气的。
阿强虽然心有不甘，想出去确实是想出去，但也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表面上他妥协了父亲的建议，暗地里他留心着打工的信息。阿强是个孝顺的孩子，爸爸刚回来那会，他已经记事了，阿爸当时的状况，现在阿强想起来还为阿爸难过，他也知道父母的担心皆是因为他们爱他。他不可能为了自己那点小小的野心，忤逆父母的好意。走还是要走的，但得从长计议。俗话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但是和学生生涯他是彻底告别了。
第二节
阿利的妈妈带着他去镇里。阿利的爸爸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深知没有文化在外面不好混。他这些年一直在建筑工地，常年的超负荷重体力劳作，身体也是到了极限。工地粉尘超标，阿福这些年肺子不好，一咳嗽起来厉害时几乎呛过气去，但他也舍不得耽误工，更不舍得花钱治病，随便买点药顶着。他一再告诫阿利妈妈再难也得供阿利读书，这钱不能心疼，跳出农门的希望就是好好读书。
阿利长得秀秀气气的，腼腆的像个女孩子。有时候阿利妈妈会说，他和阿静托生错了，阿静风风火火，啥事没有她操不到的心，支使他们兄妹俩干活，喊阿利多少声，阿利这边答应着，那边就是不抬屁股，阿静倒好这边应着，那边风风火火该干嘛干嘛。阿静杏眼薄唇。和《红楼梦》里王熙凤有一拼，心一分嘴一分，还有一副好嗓子。
娘俩在镇子里找个小店住下，白天娘俩慢慢撒摸，找招走读生的人家，镇里靠近学校边的人家，好多收孩子，有的房子大点的，收一群孩子，你看一到吃饭点，房东屋门前喊一嗓子，吃饭了，就跟放羊似的，一群孩子打打闹闹鱼贯而入，当然了人家也是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收孩子，价钱上对阿利一家来说，亦是不小开销了。
第三节
阿利其实也想替父母分担家庭的担子，但阿利妈妈说了，宁可让阿静不上学，也得把阿利供出来，再说阿利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性格又腼腆内向，阿静出去都比阿利放心，虽然阿静是女孩子，在阿利妈妈心里一直这样认为。给阿利找的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婆婆自己住，儿女成家立业。婆婆给阿利做三顿饭，老人家一个人有个孩子在身边，也不寂寞。
婆婆一看到秀气的阿利，挺满意，岁数大了，虽然想找点事，但也不能太操心，女孩子倒是好说话，责任也大。男孩子像阿利这样最好，一看就是老实，不是小野马。老人家也不差钱，因为满意阿利，一看娘俩穿衣打扮，老人家也是个仁慈的，收费比招一帮孩子的人家还低。收一帮孩子可见生活质量如何，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想见利，还不得从孩子们饭碗里扣。于是两方握手成交。阿利妈又千恩万谢，说了一车好话，把阿利交到婆婆手中。婆婆和阿利妈互相也不知点头致意多少次，阿利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脖子都跟着酸了。扯扯阿妈的衣袖，“阿妈我还得去买学习本。”娘俩这才和婆婆告别，回旅店去搬阿利的行李。
虽然镇子离家也不太远，只是要翻山越岭，隔三差五也不是回不来，但阿利长这么大，阿利妈从来没撒过手，安顿好阿利，阿利妈尽管舍不得也不得不回家，在外面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钱。阿利到是没什么，正是满怀憧憬的年龄，阿利也很期待新的同学老师，新的学习环境。阿利妈红着眼圈叮嘱这叮嘱那，阿利这耳朵听，那耳朵冒，但仍然面色专注频频点头。
阿利妈走着回去的，一路上想想阿利，家里虽然不富裕，儿子也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三个孩子就这一个接户口本的，免不了比两个妹妹偏疼一些，阿利爸这些年在外打工，总是比守着庄稼，面朝黄土背朝天人家宽松些，现在儿子十四五岁就独自在外，阿利妈想想就忍不住落泪。
第四节
阿月上五年级的时候，阿静应该上初中。可是阿利一个学生开销已经够这个家庭喝一壶了，再加上个阿静，真是要他们老爸命的节奏，再者，别看阿静又精又灵的样子，在读书上她可是迷糊的，她捧起书本就想会周公。这就是老辈人说的浮精神。考初中走读分数都不够，阿妈拐着弯试探她重考不，阿静在这上头可精着呢，一听阿妈的话头，嘎嘣溜脆地说：“阿妈你放心，我会和阿爸一块供我哥念书。我就不是吃读书这碗饭的，不是你们不供我，就是你们让我上，我也不想这边老师刚教完，那边我马上又还给老师了。别说是哥哥，就是妹妹想上学，我这当姐姐的也负责。”话说的透亮。阿静也告别了她的学生生涯。女孩子家年纪太小出去总是怕吃亏的，所以出去还没提上日程。阿利在镇里读初中，阿静就是家里好劳动力。
村里来了一个女孩子，师范毕业生来村里支教，叫刘亚茹。毕竟是科班出身，王老师就把毕业班的担子交到小刘老师手上。阿月何其幸运，小刘老师亦是给了她无私的关怀。当小刘老师走进教室，她不禁吓了一跳，从她阿爸的口中，她已经得知农村孩子求学的不易，她临来时，阿爸又特特问她，“那里条件艰苦，你能坚持得住吗?”亚茹豪情万丈的说：“困难是弹簧，你弱它就强，老爸你就瞧好吧，你闺女是谁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条件还是超出亚茹的想象。
两间土房看起来摇摇欲坠，窗户玻璃碎的，就用塑料布钉住。教室采光不好，亚茹一脚踏进去，有掉进黑窖感觉，长条桌椅表面坑坑洼洼。王老师让孩子们起立欢迎新老师，阿牛起得急了，只听哧啦一声，阿牛赶紧捂住屁股，阿牛是个小胖墩，抗冻，喜欢光腿套条单裤，这下可好，凳子也不给力，翘起的木头裂缝，直接就让阿牛走光了。孩子们想笑又不敢笑，有的低下眼皮拼命咬住嘴唇，忍笑忍得好辛苦。亚茹忍不住差点没笑出来，一看阿牛臊得脖子都红了，愣是把笑憋了回去。
阿月抿着嘴笑，唇边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阿月安静的站在那里，却是任何人也无法忽视的存在。刘老师的目光越过阿牛，停留在阿月身上。好美丽的女孩，虽然年纪尚幼，但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孩子们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老师充满好感，小巴掌拍的山响，欢迎刘老师的到来。刘老师正式走马上任。
第五节
阿星从六岁起就不再是阿月影子。他人小鬼大，已经开始设想用他的小肩膀为阿月遮风挡雨。他操持家里的活计，替阿月分担。别看他平时在阿月面前撒娇卖萌，干起活来小老虎一样。他让阿憨大伯帮他打了一把小斧头，没课的时候约小伙伴，砍柴、娄猪草，七岁的阿星已是一年级的学生了。
阿月总是抢着帮阿憨干活，她觉得多干一份，阿爸就清闲一分。两个长辈也不指望两个小辈干活。阿月想自己现在没有能力给阿爸、阿华叔买这买那，但她可以劳动，替两个长辈分担家里的担子。在阿月的印象中，她长这么大，阿爸几乎就没添过衣服。衣服补了又补，整个百衲衣。气的阿月威胁阿爸要把都没地撂补丁的衣服添灶坑。阿憨则揉着她的脑袋瓜说小话：“好闺女，阿爸明天就上集去买，阿爸今天先穿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阿憨在家的时候，敛活一家人的衣服随手就洗了。阿月也不说，这厢阿爸刚把衣服搭上，那厢阿月扯下来，咔嚓咔嚓再搓一遍。明知是无用功，阿月照做不误，爷俩拉了几次锯，阿憨犟不过闺女，以后阿憨也就十指不沾洗衣水了。
阿星现在又主动请缨，阿月五年级眼看小升初，阿月心里那颗种子已经发芽成长。王老师一个人工作量也大，兢兢业业在讲坛上耕耘这么多年，如果单从书本而言，王老师可以倒背如流了。但现在考试不仅仅书本，还有拓展练习。刘老师主攻他们五年级，从山下带给他们不少练习册练习题，都是小刘老师自掏腰包。学习任务多了不少，阿月开始挑灯夜读。
阿星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以前归阿月管的现在移交给阿星。阿月想的长远，男孩子成家立业，总得给他锻炼机会不是，所以也就由着他去。阿星承包的范围很广，家里人的鞋子这几年都是阿月在做。千层底的布鞋又轻便又养脚。阿星拿起针纳鞋底的时候，伙伴们围观好几天，对伙伴们的善意嘲笑，阿星仰起头不置可否的笑，继续手中的活计。阿星认准的事，经了他的手，就一定要有板有眼。一上手，尽管针脚有些大，但对于初学者来讲，实属难得。几双鞋下来，连女孩子也不得不对阿星的针线活伸大拇指。
第六节
阿星长得快，棉裤一年一条。阿星盘算着不给阿月找麻烦，让她专心读书，来年考个好成绩。阿月经常指点给阿星看马克留下的地球仪，“这是德国，英国在这。阿星你以后想去哪里？”阿星不假思索，“阿月在哪我就去哪”崩，一个爆栗子“贫嘴”“真的、真的，本来就是你去哪我去哪。”阿星追着阿月喊。
阿月看着地球仪的一脸向往，让阿星幼小的心灵也有愿望。长大了阿月想去哪里，他一定会带着她去。幼年的他是阿月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等他长大了，他走到哪里，他要带着阿月。阿星抱着棉裤，琢磨着上哪呢?对了，找阿静姐。
阿静正洗衣服，看阿星抱着东西跑进来。“阿静姐给。”啥东西，棉裤?”阿静纳闷。瞅着阿星，一脸问号。“教我”“啥”阿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小蛋子学做棉裤?“对做棉裤，教我。”臭小子，耍你姐，是不？”“我不想耽误阿月学习，我自己做。教我。”“学会了，以后给媳妇做，是吧。”“给阿月做”师傅教的仔细，徒弟学的认真。阿星有时间就往阿静家跑。阿月总感觉少点啥，少点啥呢？
直到阿星抱着棉裤，蹦到她面前，“阿月”阿星把手中的东西举到她鼻子底下，“看怎么样？”原来是这回事，少了身前身后转的阿星。“谁做的？你又麻烦别人。姐姐还能冻着你不成。”“我做的”阿星挑挑眉梢，一双凤眼亮晶晶的盯着阿月，仿佛在说，快夸我，快夸我。“你做的？”阿月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嗯”阿星重重点头。凤眼亮晶晶的，求点赞。
就说嘛，家里这阵子少点啥，这小子偷着学艺去了。阿月忽然怀疑自己大撒手是不是错了。男孩子是应该锻炼，但也不至于锻炼到这份上，连针线活都不放过。阿星看着阿月一会皱眉一会摇头的，“不好吗”有些挫败呢，阿星垂下眼帘看棉裤。“挺好的，非常好，是姐姐不好。”阿星有一天又抱着棉裤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阿静跟在后面也进了屋。“阿月，羡慕死我了。咱两换得了，我妹妹给你，你弟弟给我。我妹比阿星大呢，油瓶倒了都不扶。”
阿月接过棉裤，眼泪滴滴答答流到棉裤里了。“瞧你那出息，一条棉裤就让你掉金豆子。不过要是我妹给我做棉裤，我也会高兴的哭呢。”阿星很少见阿月哭，一见阿月落泪。阿星还以为自己非但没给阿月惊喜，反而是惊吓，刚想检讨几句，一听阿静说高兴哭的。阿星心里满满的喜悦，虽然阿月表达高兴的方式是流泪，只要阿月高兴，他这阵子手指肚即便放了不少血，一个字：值。；两个字：还是值。
第七节
阿月在课堂上安静而专注。但从来不举手主动回答问题。一开始，亚茹还有些惋惜，老天就没有特别眷顾的人吗？这么美丽的女孩要是又聪明该多完美。几次作业批下来，老天还真是有眷顾人呢。阿月，美丽而聪慧。刘老师一上手就给他们拔高题，在亚茹看来，依照她摸的底细，她给出的题型确实有难度，但就是这样薄底子的情况下，阿月没用过渡期，有难度的题型她也能写出正确答案，阿月举一反三的能力可见一斑。这是一块璞玉呢，亚茹欣喜的想。
阿月的聪明不容置疑，但她真的付出点灯熬油，研究琢磨刘老师发的练习册，阿月很享受解题的过程，尤其喜欢做应用题，用不同思路得出同一个答案，老有成就感了。冰心曾说过：“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小升初的日子越来越近。
每当阿月烛光下苦读的时候，阿星总是找点事陪在旁边，课堂上那点东西对于阿星就跟玩似的，王老师跟阿华说，“此子绝非池中物。好好培养吧。”拿着副鞋帮陪着阿月。“你困就去睡，小孩子家熬什么夜，耽误长个。”她说她的，依旧我行我束。
烛光下阿星蝴蝶翼般的睫毛低垂着，在眼帘下方投下阴影，纳着鞋帮的小小家庭妇男的模样，阿月不仅神游想象长大后英武的阿星纳着鞋帮的镜头，不禁嘿嘿笑出声来。阿星抬眼，“？”“姐姐在想，我们阿星为什么这么漂亮呢？想着想着就乐了。”如果是别人说他漂亮，他会别扭，漂亮不是指女孩子说的吗？阿月不同，只要在阿月心中，哪怕她说他美丽他也愿意听。
阿星把脸往阿月这边凑，阿月伸出手捏捏脸蛋，诶一看就是风吹日晒，手感不是鸡蛋清的滑腻了。阿星放下手里的活，站到阿月身边，阿月扭头，警惕地问：“干嘛”阿星向来鬼点子多，阿月总是被他吃的死死的。“写你的作业吧。”阿月的思绪又飞进题海里了。吧唧，阿星偷香。“你奖我的”阿星找理由。阿月假装嫌弃的蹭蹭脸，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随着毕业试的临近，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阿星又开始追随阿月的身影。考试成绩公布下来，阿月的成绩为刘老师援教工作划上圆满句号。阿月上初中要住校，阿憨盘算着打点零工，住宿费、生活费、书本费。生活成本高了好多。哥俩商量半天，干点啥呢？又不能离家太远，阿憨舍不得孩子，而且阿星太小。附近倒是有煤矿，工钱给的挺高，但也有下窑的人受伤，甚至致死的事，安全还是让人很担心。
阿月极力反对，她不放心阿爸的安全。说啥也不同意。阿爸则宽慰她：“自己小心注意些，矿上是一个星期一结账，不欠工钱，这是他所看中的。挣出阿月的学杂费，他又不是常年干。”阿华叔也打算陪阿憨一起，两个人也有照应，阿星也要上学，以后娶媳妇，趁着现在能干挣点钱。两个长辈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