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景润出了麻石下弄街,在街上转了几圈想给秋如带些小礼物,却是没有什么收获。他也懒得转悠,掉头就往回走,路过御窑厂大门口,景润望了一眼,鄙夷的吐了口口水:“肮脏之地,我早掀翻了你个儿去。”他寻了道往滨江道而去,沿着昌江河去(太白园)寻秋如去了。
知县张如孟独自站在昌江河岸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出神的目视着涛涛山洪蹂//躏过后浑浊不堪的昌江河。他花甲岁数,身形佝偻,两目有神,一身已经褪色的官服上布满补丁,秋风阵阵迎面吹来,显得他更加单薄、沧桑。
景润赶紧上前躬身问安:“老师。”
张知县回过一点神来,冲景润微微一笑:“哦,是景润啊。”他挪步想下大石,身板却有点晃悠。
景润急上了两步,搀扶谢知县:“秋风凉寒,老师何故独自在这寒风浪尖边沉思?”
张知县被景润扶下大石,他呼了口气:“只是望望。”他转头盯着景润:“景润啊,老夫我从未教授你任何东西,而你却从始至终把老夫我唤作老师。”他摆手:“老夫我这承受不起啊。”
景润虔诚:“老师,在景润心中您永远都是景润的导师,您的刚正不阿和正直清廉,是景润一辈子要学习的。”
张知县欣慰一笑:“嗯,好,好。你有此般心志,老夫我甚是欣慰。”他拍了拍景润的肩膀:“景润啊,你是咱们整个景德后辈之中,老夫我唯一看好的一个青年后秀。”他语重心长:“以后的景德就靠你这一辈了。”
景润恭敬点头:“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张知县满脸欣慰,点了点头:“景润,走,陪老夫去河边走走。”
景润搀扶:“是,老师。”
两人便下了河岸,往河边走去。
张知县抬手指着昌江河:“景润啊,放眼观万物,你看到了什么?”
景润目视两眼,回头:“老师,学生愚钝。”他抬手指着浑浊江面上映出的苍穹中微微挂出的雨后微阳:“学生看到了希望。”
张知县欣慰点头:“你比老夫眼见深。老夫眼浊,只看到了浑浊的江面。”他指江面:“那污浊江面便是咱们大清。”他又点景润,音量提高:“而那微阳便是你等后辈。”
景润躬身:“学生铭记。”他抬头:“老师,学生有疑问。”
张知县:“你说。”
景润:“既然污浊便是咱大清,该如何治理?”
张知县叹气,半晌才开口:“山洪猛烈,河道不堪。”他抬手指北方:“北边洋夷侵凌,”又指南边:“南方乱党暴/动。”他又叹气、摇头:“时事纷扰,欲治无途啊!”他闭眼半晌,叹气道:“静待污浊沉淀,清明上升吧。”
景润又问:“既是污浊、清明两别,又何能同处一地?”
张知县偏头:“景润,老夫想听听你的见解。”
景润点头,沉思片刻,挪了两步:“老师,学生愚昧:清者,涤万污而净其身。浊者,食***而进变。”他抬手指昌江,高声叫道:“既是河道肮脏,便要去污除浊,方能清明透澈!又怎能二物同污,浑于一处?”他又指南边:“南方乱党虽说拆河掘道,看似伤动胫骨,实乃行清理之举。”他恭敬附身:“学生愚钝,认为此举方为救我中华之举。所谓乱党,实乃救国救民之壮士。”
张知县吓了一大跳,身子晃悠几下,险些没立住,他紧盯景润,许久才开口:“景润,此事心明即可,不可言语。”他叹了口气:“好了,此事就此言住。”
景润躬身:“是,老师。”
张知县望了几眼昌江,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吧。”
景润连忙上前扶住:“老师,我送您。”
张知县摆手:“不用了,老夫我想独自走走。”
景润躬送:“老师慢走。”
张知县挪开步子,背着两手,迎着瑟瑟秋风,蹒跚迈步沿着河堤而去。
景润目送着张知县离去,望着那寒风之中单薄、佝偻的身躯,躬下身子:“老师,学生不敬,您的治方,学生不认同。”他挪步至江边,舀起一掌水,盯着浊水往指缝泻去,残留沙泥于掌心。他抬起脑袋,目光坚定:“老师,学生会找到救我中华之方。”
(6):
景润来到太白园,所谓园,便是梨园(戏班为梨园。)太白园四周楼房四立,分为二层,中间是个大天井。场地宽敞,栽有不少盆景,缤纷灿烂。时间还早,今天班里未曾接戏,没有观客。只有些许杂手人员三三两两的在打扫擦拭,搬弄械具。
偶尔从西侧传出吊嗓子的声音,那边是戏房,是角儿临时休息的和换装之地。
戏班是秋如姆舅王胜开办的,叫(漫花班)。
秋如家在戏班的南侧,青砖房舍,雅致安逸。西厢房下还栽有两丛金英花,秋如很喜欢金英,她告诉景润,她喜欢金英花的清净、高洁。而白色金英花更代表:诚实君子。
此时,景润正站在厢房木窗边望着边处的金英花,秋如依偎在他怀中,满脸幸福喜色洋溢,秋风迎面拂来,拂动发丝,更加迷人。
两人沉寂了半晌,秋如先是开口了,盯着景润:“景润,事儿如何办?”
景润叹气:“哎,难。”
秋如心急:“那咱们商量了这大半晌的,你就两个字?”
景润拍腿,旧话重提:“我说,这也怨你,你啥出生不好,偏偏是戏子!”
秋如瞪眼,推开景润:“什么戏子,戏子。戏子就低人三等?”她两眼红润,自怜:“我知道我出生不好,这是生来的命。三教九流,戏子末等。登台出戏,给众人取笑儿。”她眼角滑泪:“我就是这命,我认了。”
景润心疼,上前安慰:“如儿,对不起。”
秋如摆手,景润帮她拭泪,他把秋如搂进怀里:“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知道没用呀。我娘她。。”
秋如抽搐:“你郎家世代名家,你娘又是书香出生。像我这等肮脏之人,肯定是进不了你们郎家大门的。”她哽咽好久,又颤抖出声:“要想让你娘实实落落认可我,怕是。。”
景润心揪如割,他一咬牙,大丈夫拍胸,昂首叫道:“要不就等秋季集市过后,咱们挑个吉瑞日子,像那你们戏书里唱的那般,咱偷着拜天地,私自入洞房,我给他老人家生个大胖小子,生米成了熟饭,孩子一叫奶奶,兴许就。。”
秋如宛如看见了希望,两目撑开,猛点脑袋:“嗯,嗯,嗯。”
景润随即又瘫了,他如骨头被人剃了一般,蔫蔫耷耷:“可,可我娘那身子板。”
秋如一下又被打入冰窖:“我就知道你没那胆量。”
景润辩白:“我是怕她老人家挺不住啊。”
秋如红唇一闭,沉默不语,叹了口气:“我也怕。”她又哀伤,挪步至椅边,无精打采的坐下:“景润,前些阵子我去教堂祈祷,卢布斯先生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景润追来:“什么故事?”
秋如抬眼往窗外望,沉凝了许久:“卢布斯先生说是西洋的爱情故事,叫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
景润坐下,点头:“对,对。我也听卢布斯先生跟我提起过。”他深情注视着秋如,紧紧搂入怀中。“如儿,我。”却又言语不下去。
秋如偎在怀中不出声,眼泪直流。
景润突然想起了早上应承了卢布斯求助,大拍一下腿:“糟了,我都忘了,我还答应了卢布斯先生的事。”
秋如吃惊,爬起身子:“什么事?”
景润:“卢布斯先生想开坛布道,他那教堂不是新建好,没有信众吗?他让我帮忙帮他宣传宣传。。”
秋如:“那你有什么法子没?”她又说:“咱们景德这里,七村八庄十里九隔,要宣传怕是有点声音够不着。。”
景润犯愁:“我也正为这事焦心呢。”他晃了几下身子:“可我又应承了人家卢布斯先生。”
秋如想了几下,出招:“要不待会儿你回去时,往街上盘备几个铜锣鼓铛回去,得空叫上六儿闲时往街上嚷嚷。。”她又指戏台那边:“我这里东南西北、七来八往的人儿也多,我出戏台时也帮你叫道叫道。”
景润欣喜,亲了秋如一口:“还是我如儿心中知根底,”他抬手指着房顶:“这般好女子,不娶来当媳妇,连天公老爷都要罚落我郎景润了。”
秋如轻捶他:“就数你嘴最贫。”她又偎回怀中,喃喃自语:“多想这辈子就这般偎在你怀中,不离分。。”
景润昂首:“如儿,你等着!”他浓眉一横,“大丈夫纵横天下,我郎景润定娶了你!”说完豪言壮语又想起现实,“唉,这事怕是登天难呀。”
秋如推开他:“你个熊包,就这点出息。”
景润无地自容。
秋如佯怒:“去,回去了。”
景润不舍,死活不肯挪屁股,眼巴瞅着秋如。
秋如发笑:“好了,回去了,先去把应承人家卢布斯先生的事儿给办妥当了。”她宛如妻子交代丈夫:“大丈夫,言行必践,咱家可不能落那短。”
景润依旧不舍:“真回?”
秋如瞪眼:“是啦,啰嗦。”
景润垂头耷脑,爬起身子,往门口挪去。
秋如从后追来,一把抱住他:“景润,这辈子,我秋如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