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中,潇涯站了一夜。当新年的曙光从天尽头亮起时,他感觉还是在黑夜一样寒冷而又无助。他想去复仇,但是又不知从何做起,唯一能做的便是苦练明道经,然而他那一晚,只想静静地矗立在坟堆旁边,守护着不知是否已经随风散尽的魂魄。
不知何时,潇涯突然想到既然凶手来过山洞,那么便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与线索。
对,就是这样!潇涯不敢再做停留,转身便跑回山洞。
金银珠宝的箱子旁边,只有那个装着明道经盒子。反复查看后,连一个脚印潇涯都没有发现。潇涯不禁看向山洞深处:那是潇涯还从未涉足的地方,在晨曦的照耀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绿色的植物攀附在石壁上。潇涯怀着一丝侥幸,希望能有什么发现,便走了进去。
借着依稀的亮光,他突然瞥见墙壁上镂着什么,只是如今已被苔藓和枝蔓遮蔽住一些。潇涯心下好奇,扯下了枝蔓,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苔藓,发现这是一个女子抚琴时的样子,这个女子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秀美,但是让人惊艳,就像清水芙蓉那样不敢亵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尽管是石雕,却显得十分清澈,不食人间烟火,那么没有世故的女子,令人怦然心动。
潇涯隐隐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再擦去一些苔藓,扯下一些枝蔓,他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只觉得胸口好像被巨石猛击了一下——这女子不正与他自己有些相像吗?!这。。这难道。。是我的母亲?。。还是我的亲妹妹。。潇涯再走近几步,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下头,发现是一个很旧的古琴,古琴旁边还放着一本泛黄的本子,刚才因为山洞里比较暗,所以没有看见。
潇涯看到古琴,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当年是师父手把手的教给潇涯如何弹琴,他那些日子每天沉迷于此,颇有些这方面的天赋……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像青烟,被初阳蒸融在黎明时刻。他轻抚那布满灰尘的古琴,目光渐渐变的有了温度,但是那股入骨的悲伤还是停留在他眼中,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
潇涯在片刻的停留后拿起那本泛黄的本子,那纸已经变得很脆了,他不得不很小心地翻开第一页,第一页上只写了两个字“洛癫”。潇涯微微皱眉,心想:这洛癫多半便是这个本子的主人了,只是他姓洛,是不是是师父的师兄弟呢。。潇涯一边想着,一边翻开第二页……
往事如烟:
我承受不了每日的黄昏,记忆就像一把伤人的刃,给我的岁月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南陌,或许我们的相见,便是错迕。
师妹洛绮从小和我还有洛师哥一起长大,日子久了,我便喜欢上了洛绮。师哥专心于武学,师父也不太在意这些事情,我便想着哪天和她说明心意。
这日,洛绮哭哭啼啼地来找我。我见了心里一酸,连忙问怎么了。她一见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而且越哭越凶,最后才抽抽噎噎地讲完发生了什么:原来这几天她总想下山玩,有几个心怀不轨之人想把她掳了去,加上她一个人武功也不高,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人关在黑房子里,说让师父来拿钱赎。结果饿了好几天,后来得人相救才回了明道山,师父知道后又是一顿责骂,洛绮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什么批评,此刻自然十分委屈。我前几日因为闭关,所以对外面的事不太了解,此刻听到有人竟然想欺负她,我怒火中烧,嚷嚷着要去给她报仇。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拉起她的手气冲冲地就向山下奔去。
她领着我一直到了关她的那间房子,房子里很阴暗,光线不足。我怒极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去,找他们讨个说法。
“都给我滚出来!”我大嗓门一喊。
“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个精干的小老头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虽然他个小,但是声音却挺大。
“师妹,是不是这个人欺负你?”
“就是他,就是他带着头的……”说着,洛绮眼圈一红,好像又要哭出来。
我看着心里难受,拍拍她肩:“别哭,我给你揍他们。”我本无意伤他们,又自负武功不次,剑也不拔就赤手空拳地向那小老头脸上打去。那小老头功夫也不错,顺手一拨想要拨走,谁知我这一拳力量在我盛怒之下极大,一拨哪能拨开?我这一拳直接打在小老头脸上,那人便直接倒地,四面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一群人,把我包围了。
我脸色阴沉下来,环境很暗,敌人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情况对我很不利。包围圈渐渐缩小,终于有一个人沉不住气先向我攻击,我借着这一击向门的方向退去,想着如果实在打不过逃跑也比较方便。黑暗中乒乒乓乓打斗声不绝于耳,洛绮那边听起来好像情况不容乐观。
“师妹,你没事吧?”我一边对付着一群人,一边担心洛绮的安危,忙问道。
“师哥,我……我快撑不住啦!”
我心下着急,一开始本不愿伤这些人性命,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下了几下重手向洛绮的方向靠过去。“师妹你再挺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我靠近洛绮,四周的人凭着人多渐渐占了上风,我心下忙乱,身上也受了伤。趁着暗,我拉上洛绮的手就想往外冲,可是那里好像专门有人堵着一样,根本冲不出去。我们又反方向冲到窗边,想要从窗户那里逃出,谁知道,那群人好像都已料到我们会怎么走一样,一道人墙几乎要把我们挤的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
突然,门口传来碰碰的响声,好像有人来帮助我们了。我心下一喜,知道救兵来了。手下也不禁加快速度。
“师弟,你们还好吧?”
是师哥的声音!我连忙回答:“无妨。”
碰碰之声越来越频繁,四周的人一见苗头不对,连忙撤了。就剩下我和师妹狼狈地看着师哥。
“看你气冲冲地下山,就知道你没干什么好事!”师哥一连责怪地看向我,“走,跟我回去领罪。”
我想这回虽是最后险些应付不来,但是这仇多少也算替师妹报了,回去师父责罚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路无言,洛绮好像有点担心师父的责罚。我冲她笑笑,悄声说:不怕,有我呢。
到了山上,师父听了事情的经过后,沉默了很久。我心里不停打鼓,如果师父在这种情况下生气责罚倒是可以理解,可是这沉默了。。良久,师父长叹一口气:“罢了,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知道修身养性,为师说过很多次要你制怒制怒,你可有认真听过?”
我被师父说得抬不起头来,只好说:“弟子有错,甘愿受罚。只是这件事全是第一一意孤行,和师妹没有关系。”
跪在一旁的师妹听了,看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好,既然你自己承认罪过,为师便罚你杖责二十。”
师哥在一旁连忙说:“师父,洛癫他这次虽然闯下祸,但是不至于杖责二十这么严重啊!”
“是啊师父,况且师哥他已经受伤了……”师妹也不禁连忙道。
我知道师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之前也的确不曾听师父的话修身养性,只是一味练功,不过如果师父多责罚我一些,想必便会对洛绮从轻处置。想到此,我心悦诚服地拜倒:“弟子甘愿受罚。”
没有人再说话,大殿里安静的很。我听见行刑的弟子赶来,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大喝一声:“来吧!”
行刑弟子也不耽搁时间,我只感觉背后一声巨响,然后背后剧痛袭来,我紧咬住牙,就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喊了出来。
又是一下,这一下感觉比上一下更痛,我感觉背后就像火烧一样,钻心的疼。可是这一下的痛还没消,又一阵剧痛袭来,我感觉喉头一甜,好像要吐出血来,我强迫自己咽下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二十次的击打,时间都好像流的慢了。我紧皱着眉头,死死咬住牙,愣是一声也没喊出来。当最后一下打完时,师哥和洛绮过来掺我,我勉强站了起来,后背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我看着师父,刚想说什么,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我看到师哥一脸担忧地站在我旁边,而我此刻正趴在床上,上身****,背后凉凉的,好像已经有了知觉。
“洛癫……”
我冲师哥笑笑,问:“洛绮呢?”
“她照顾了你一夜,现在刚去休息一会儿。”
我心下一暖,挣扎着刚想起身去看看她,就看见她从门外走了进来。
“师哥,你好点了吗?”她见我起身,连忙扶我又爬下。师哥见她来了,也就离开了。
“嘿嘿,这种小伤怎能奈何的了我?”
“就知道贫嘴,不过这次是我不好,本不应该带你去的……”
我看着洛绮绯红的脸颊,心砰砰的跳,“洛绮,其实我……”我多么想说明我的爱意,可是,我害怕她不接受。
“好啦,你好好休息。”她站起来就要走。
我一时慌乱,道:“等一下!”
她站住,回头看向我。
“我。。我喜欢你。”我应该是疯了,竟然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了出来。
洛绮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通红,转身就跑了。
洛绮虽然应该不喜欢我,但是我也决不允许别人与我争夺。事情虽然不了了之,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竟然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至今依然记得,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天气,明道山上正值最美的春天。有一个人领着一帮手下,欢天喜地地上了山——孙灼,那个受百姓爱戴的太守,便是一切的祸端。他兴冲冲的找到了师父,说要向他提亲。我内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我心上蔓延开来。
“莫老前辈,在下孙灼,是山下的一个小太守,今日来此特地是想……想提亲……娶洛绮洛姑娘。”孙灼一表人才,我心里当听见他说“洛绮”三个字时几乎都要发狂,我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地看向师父。
师父先是一愣,然后大笑着看向洛绮,“那你的意思呢?”
洛绮脸飞红了起来,嗫嚅道:“我……但凭师父意见。”
“莫老前辈,洛姑娘与在下早有交集,并且……并且我们都是情投意合,希望莫老前辈恩准。”
我拼命忍住上前掐死孙灼的冲动:情投意合?!早有交集?!师妹啊师妹,你可瞒的我好苦!我为了你受罚拼命,这时候你在哪里?!我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师父,只盼他说一句:“你是官府的人,我明道宗怎会与你们联姻,你走吧,再也不要上山来。”
可是我听到的却是:“哦,是吗?老夫虽是江湖中人,可是山下的事多少也有些耳闻。孙灼你虽为官府中人,但为人清廉公允,倒是不错。嗯。。也罢,洛琦年龄也不小了,那老夫便将洛绮托付于你。但是记住,她虽嫁入你们孙家,可是生生世世都是明道宗的人,你若胆敢对他半点不好,老夫定叫你付出代价。”
我那时好像连呼吸都忘了,好像听不见师妹孙灼连连道谢的话语,也看不见其他人,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不真实得连触碰都触碰不到。我忍住不去看孙灼,冲出殿外,明媚的阳光就像一把利剑——多么讽刺啊,天气也要和我作对,偏偏在我撕心裂肺时艳阳高照。
一连好几天,我从没有跨出房间一步,然而也只有师兄来看过我好几次。而洛绮,一直没有来。
终于有一天,她来了。身上穿的已经不再是明道宗的衣服,她愧疚地看向我:“师哥,对不起。”
我冷笑,不作回答。
“我。。其实本不该瞒你,但是又怕你伤心……”
“你和他早有交集?我哪里比不上他?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就不曾怜悯过我的感受?!”我无法在她面前装着冷酷,泪水划过面颊,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她。
“其实……师哥,就是他从那些人手中救了我出来的……你一直待我很好,可是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好师哥的……”
“很好。。师哥……哼。”原来,我在她心中一直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师哥?我冰冷而又悲伤的目光看向洛绮,“你今天来难道只是为了看看我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吗?”我心中刺痛,也看到洛绮面色一变。
“师哥,明日便是我和孙灼的婚宴,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来。”洛绮期盼的眼光看向我。这么多年,每次与这目光向交集我都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这一次,我却只是嘴唇动了动,喉头里干涩得发不出声。
“你还嫌我的痛苦不够么?”我不知道我那时的眼神有多么可怕,我只看到洛绮好像被我吓了一跳,转身跑走了。
“师哥,此生终是我对不住你了。”
我想哭,又想纵声长笑。可是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可怕的沉默:明日,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提起长剑杀了孙灼。
时间每一秒,都好像一年那么缓慢地度过。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我想让师妹从今往后永远的幸福,可是我又忍不住去找孙灼算账。我闭上眼,咬紧牙,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其他事情,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
周身就像火烧一样痛苦,我感觉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放在膝盖上那勉强镇定的手,也开始轻微地抖动,身上就好像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就在这种煎熬的状态下,我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尝试着让自己的思绪不要触碰到洛琦,不要触碰到那该死的婚约,可是,我毕竟是洛癫,我做不到。
我睁开眼睛,胸口起伏不定。已经是傍晚了,如血般的残阳好像预示着一场大屠杀的到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涌上我心我感觉到我的手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腾地站了起来,拔起了长剑,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涌上心间。我明白,此刻的自己已经处于疯狂状态,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去压制这股可怕的怒意,冷笑一声直奔孙灼府上。。杀人嘛,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