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搀扶着明月刀站在可汗面前。可汗本来脸上带着一丝属于胜利者的略带得意的微笑，但看到明月刀苍白而又哀怨的眼神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快速抹去脸上的尴尬，他稍稍正坐，冷声道：
“你们果然回来了。”
“交出还魂丹来。”柳玄的声音比可汗的更冷，有一种爆发前的沉寂。
“哦？你想威胁我？”可汗眼里闪过轻蔑，起身想去把明月刀接过来，谁知明月刀反而费力挣脱了他的手，只是一眼幽怨地看着他。可汗伸出的手有点尴尬地僵在那里，心里酸酸的，心里对潇涯又多了几分恨意。
“爹爹，你若真的为了孩儿好，就救救潇涯吧。”
可汗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又罕见的一阵酸痛，想起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竟然倒向他人来对付自己，一时忍不住心里的情感，不由得呵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不来帮助爹爹，反而倒向他们！在你心里，到底是爹爹重要还是那个臭小子重要？！”
明月刀此生都少有被可汗训斥，一时间间父亲如此愤怒，也不由得有点愣住了。她垂下双眼，不敢直视可汗，缓缓跪下极其坚定地说：“爹爹的养育之恩，女儿没齿难忘，只是潇涯是女儿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若爹爹真要让女儿从你们二人之中取舍，女儿宁愿去死。”
“阿日善！”可汗不由分说地将明月刀扶起来，而明月刀执拗地想要挣脱他的手，但怎奈伤势过重而加上之前奔波劳顿，喉头一甜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可汗眼中心痛之色更浓，只得放手。
“好！既然你硬要帮他，那我索性告诉你。”可汗一甩手，眼里又是无奈又是愤慨，“他若是旁人，我看在你的份上便饶过他了。可是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是谁的后代吗？”
明月刀恍惚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思考了片刻摇摇头。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柳玄心里滋生，他手心里不禁冒出了冷汗。
“哼，你当然不知道。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可汗手里拳头握得死死的，一脸悲愤，“你祖父当年便是死于南殇子之手的！”
柳玄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感觉一切都明晰了过来：难怪潇涯如此轻易地就蒙骗过了可汗。这一切不是他们的幸运，也不是他们手段好，而是这一切都是可汗为他们布下的死局，从可汗第一眼看到潇涯认出了他世仇的后代开始，他们就像可悲的螳螂一样，全然不知身后的黄雀那最大的危险。
“可是这和潇涯又有什么关系？！”
“潇涯是南殇子的后代。”柳玄看着明月刀，轻声说。
明月刀只觉身体一软，瘫坐在地，目光都变的涣散：“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可汗本是心里充斥着报仇的快意，刚想说什么，但看到明月刀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痛，只好柔声道：“阿日善，有些人是注定不能相守的。不要怪爹爹狠心，从今以后咱们就在吉日格勒里好好的，忘了他好吗？”
明月刀好像还是没有缓过来，仍抱着一丝希望怔怔地看向可汗：“爹爹……那就是说，救不了他了？”
可汗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生硬地说：“对，没错。”
“潇涯……”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心里的痛比身上那狼牙咬的伤口还要疼。
可汗心下不忍，蹲下来抱住她：“好孩子，不哭了。前人的过错虽然不该由你来承担，可是没有办法。忘了他吧，爹爹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绝对比那个潇涯强上十倍百倍。”
明月刀擦干眼泪，强忍住泪水勉强跪在可汗面前：“爹爹，你既然说前人的错不该由我来承担，但是女儿也认为他不应该由潇涯承担。既然爹爹执意不肯救他，女儿也不能违背您的意思。只是女儿恐怕今生都忘不了他啦，而且他走之前我答应过他，如果他回不来，我必不独活。女儿不孝，今生您的恩情，恐怕只有来世再报了。”明月刀猛地起身，狠狠撞向蒙古包里的柱子。可汗虽眼疾手快，但怎奈去势甚急竟只扯下了一片一角。只听“砰”地一声，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明月刀倒在地上。
她的眼睛盯着柳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要嘱咐他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眼神里没了生机。
可汗抓着那片剩下的衣角，僵在原地。“阿日善……”他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泪意，苍老的容颜在悲伤之下更显得沧桑，“别怕，爹爹这就来救你！”他站起来，刚转身去取还魂丹，却又顿住了。他看向柳玄，毫不掩饰内心的憎恶与戒备：“你，滚出去。”
柳玄看着地上的明月刀，想起她临死前的眼神，他心思澄明，当即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潇涯换取生机！他此刻心思飞转，很平静地看向可汗，反而看的他有些不适。
“不走？那我帮你。”可汗一挥手，一阵强风刮来，吹得柳玄止不住地向后退去。他拔出身后的圆月弯刀，用力向地上一插，紧握住那刀才勉强站住。
风势渐弱，柳玄定睛一看，发现可汗已经不知去向，而明月刀依然安稳地躺在原地。他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向后一退，谁知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都掉了进去。
他感觉这个洞很深，任凭这样快速掉落到最后恐怕不死也残废了。加之这个洞很阴暗，看不清四周的情况，感觉快要到底时，一松手把圆月弯刀扔了下去，在黑暗中听着它下落的风声，判断出一个大概的位置，双脚用力一蹬那把刀，就听“叮”的一声，圆月弯刀瞬间落地。而他自己竟反而升了几寸，而后又继续下落。这样他就变成了从很低的位置向下掉落，便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果不其然，他只觉自己又下落了大约五米时，闻到了一股很潮湿的味道，连使一个千斤坠的功夫安稳地掉落在地上。他心里捏了一把冷汗，感觉到脚底的地面除了有些水以外都是极其坚硬的石头，若不是自己借助了圆月弯刀的力量下落，恐怕此刻已经粉身碎骨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膝盖隐隐生疼。柳玄摸着黑，在洞底寻找刚才掉落的刀，却突然听到一声很轻微的簌簌声。他心里一凛，这声音就像是人不经意间摩擦衣服发出的声音。他一时身边没有武器，悄悄捡起两块石头，用手指的力量向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弹了出去。两块石头去势相同，又加上是同时并排弹去的，破空声便相互抵消，无声无息地击向对方，最适合在这种看不清形势的情况下使用。
然而那两块石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既不见的它们击中了什么东西，又没听见它们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柳玄暗暗纳罕：现在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可汗，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不来袭击我，反而躲在暗处不肯出来？若不是他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他索性不再攻击，直身而立凛声道：“该现的现。”
这个洞里潮湿阴冷，四个字盘旋而上，回音不断的缭绕，听起来就像鬼魅的声音一样。却听当回音快要消失的时候，一阵轻轻的叹息传来道：“你们到底还是斗不过他。”
柳玄眼光一闪，悄悄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会来？”
一阵“噗”的声音，一束蓝紫色火焰在她手里绽放，映得她本身就苍白的脸更加诡异。还是用白布条蒙上的眼睛，还是没有表情的面孔，风魇就像一个鬼——虽说她本身就是——一步步向柳玄走来。“你的刀。”她一手把圆月弯刀递给柳玄，“你可以尝试着在你手指上燃烧火焰。”
柳玄集中意念，紧盯着自己修长的手，只听“噗”的一声，业火燃烧在他的手上，而他却毫无疼痛之感，反而觉得酥酥的很是舒服。
“你怎么来了？”
“你们于他而言，就像三岁孩童一般无知。我可不想你们都死了。”
柳玄手中的火焰跳动着，显然他对于也获得控制能力远不如风魇。他面色略微一红，随即恢复常态继续道：“那你可知可汗去了哪里？”
“他就在暗处，此刻正看着你我二人谈话。可笑他自己自负精明，却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一直都被我看在眼里。”风魇颇为嘲讽的笑了笑，手里蓝紫色的火焰登时窜的极高，火蛇撞上石洞的四壁，石头竟然就在那一刹那有了变的通红之态。一股热浪向柳玄迎面扑来，他虽说不畏惧这火焰，但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你再不出来，恐怕要守着你的女儿一块死在这里了。”
这时在石壁上约十多米的地方纷纷掉落数块碎石。柳玄侧身轻松躲过，而那些石头好像完全无视风魇的存在，而她也好像完全不在乎那些碎石，任凭它们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改去势，径直掉落在地上。
“哼，与其说我躲在暗处，还不如说阁下躲在暗处更为贴切吧？”可汗的声音从碎石方向传来。柳玄一抬头，看到碎石处已经显现了一个洞口，而可汗正站在那里，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放入怀里。“我说怎么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跟随着我，原来倒不是人，是鬼。”
风魇似是不以为意，也不抬头继续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和你的女儿一起死，第二个交出还魂丹我让你走。”
可汗先是一愣，尔后大笑道：“你认为我会受你的胁迫？你以为你能困得住我？可笑。”
“困不住你么……”风魇喃喃道，“那就要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她说着熄灭手中的火焰，对柳玄说：“让你的业火焚烧吧，不要顾及我，焚烧到那个洞口。”
柳玄点点头，指向满地的石头和四周的墙壁。业火腾地就冒了出来，欢呼着冲向洞口，火势之猛，就像这里是地狱的源头，而这把火就像从古至今从未熄灭过一样。
风魇轻轻一点地，竟然顺着火势飘了起来。她的身影隐藏在火中，若不是柳玄此刻正在她身边恐怕绝不会发现火种竟然有一个人。她紧握着双拳，身体隐隐颤抖着，好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柳玄让业火尽量避开她，谁知风魇竟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别顾及我……”
柳玄一咬牙，索性不看她，保持着火焰不歇。而风魇，也越飘越高，最后消失在了洞口。大约过了一株香的时间，柳玄便感觉对火的操控能力和自己的体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但仍旧不敢停下来。他身上开始隐隐闪烁着金光，身后却不见有炽雀幻化出来，原来当年他舍弃炽雀的认可，炽雀自然不会幻化而成，也就是说，他此刻算得上是一个“野雀”。
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洞口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柳玄一挥手，熊熊烈火瞬间熄灭，他瘫软在地上。风魇站在洞口，轻轻向前一跃，一袭白衣不带一丝凌乱地随她落下。她展开紧握的手放在柳玄面前，一股清香袭来，柳玄看着她手中的白色丹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做到的？”
“他以为我没有这个能力，那就是他失败的根源。”
“那他现在呢？”
“昏迷了，不过醒来以后神志恐怕就不会那么清醒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风魇将手中的丹药扔给柳玄，拍拍手道：“有些人跑到阴曹地府里去告状那可是不什么好玩的事……”
柳玄看着手里的丹药，突然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最终竟然是依靠一个女人来取得的还魂丹，他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跟我上去吧。你的尊严相比起潇涯的性命恐怕还是他的命更重要些吧？”风魇好想看透了他的心事，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他。
柳玄轻叹一声，目光有了短暂的涣散，缓缓站起来抬头看向上面。
“明月刀死了，潇涯恐怕是不愿意回来了。”
“他不会不愿意，只会很悲伤。”
“为什么？”
“你说呢？”
柳玄默不作声，他知道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对于亡者来说好像更加无奈而又残酷，更加不留情面。只是毕竟明月刀仅仅与潇涯相识不过几天。
答案其实就是他自己，有柳玄一个知己，潇涯此生再也没有了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