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涯感觉自己的灵魂渐渐向上飘了起来,无悲无喜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尸体,轻松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终于......终于结束了。远处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引领着他,“来……来…….”这个声音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声音,慢慢飘去,只感觉下一秒眼前噗地一黑,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一个踉跄,发现四周是朦胧的黑暗,隐隐有着烟雾缭绕,他再回头想去看看自己是怎样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真的有地府……”四下里安静的出奇,好像这里除了潇涯再也没有了任何活物。他激零零地打了一个寒战,一种难言的恐惧蔓延在心里。这里太暗了,以至于他连自己也看不到。潇涯只好一步一步向前迈去,心里安慰着自己:我都已经死了,害怕什么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个飘渺的歌声传来,却十分的尖锐,带着深深的怨毒,就像戏子捏了嗓子在远处唱着调一样。潇涯听着只觉汗毛倒竖,那声音越飘越近,最后干脆就是在他耳边歌唱。他慌张地看向左右,手胡乱划着,可是不仅什么都触不到,连面前的景色也丝毫没有变化,只有烟雾和黑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声音又渐渐向远处飘去了,便就在此时,潇涯突然感觉自己的两个胳膊被人架了起来。飞一样的速度向前进。风很大,潇涯感觉如果不是自己已经死了,肉身恐怕会在这种极快的速度中崩溃。就在这疾驰中,左边一个很沉很沉的,像是在深海沉睡了千年被偶尔浮起的气泡带起来的声音对他说:“别怕,执念深的人死后都会一直保持着死前的样子,那个女人定是一个歌女,为情而死,所以一直在唱生前的歌......不过你倒是挺奇怪的,好像没有什么牵挂。”
潇涯听着这声音心里十分不适,心想这个身边的人虽看不见他的模样,但一定是牛头马面之类的鬼怪,样子定然十分骇人,看到了还不如不看。想及此,也不敢说太多的话,支支吾吾地应了过去。
这时,右面一个像是用极其尖锐的金刚石划过玻璃的声音道:“那还用说,这小子身上血气这么重,还能舒舒服服地死了当然异于常人。”这声音一出现,让潇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尖锐明显不属于人类,甚至有些超过了人耳能接受的范围。潇涯感觉在这两人面前什么都隐瞒不了,自己身上的血债,死时候的样子,甚至他的恐惧而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却连对方的样子都看不清,不由得暗暗咂舌。
正说话间,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左右二鬼加快速度,架着潇涯冲向那里。“好了好了,我们到了。”那个声音尖细的人说。
潇涯借着光亮,想去回头看看二鬼。谁知二鬼竟躲在暗处不出来,那个低沉的声音说:“你走吧,前面就是望乡台,再往前走就是奈何桥了。等到阎王那里受了审,如果你被释放那就喝了孟婆汤投胎去吧。下辈子积点德,不要满手鲜血。”
潇涯听了这话突然感觉内心有一点点温暖,暗想这鬼怪远比人心好得多,而可笑的事世间的人不去畏惧人心,反而怕鬼……想罢,他向二鬼郑重地一抱拳,翩然转身,却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顿住了:
满眼猩红色的花开在脚下的路旁,一直蔓延向远方,直映得一切都带着血色。天空是那种诡异的暗红色,有点像铁器用血铸成的颜色。他轻嗅空气里的味道,有种死亡的安详和宁静。望乡台并不遥远,青色的石阶上一个失落的铜镜,看向它,就能看到自己的故乡。这是一切的结局,一切的终极,天地之间,这里是答案,也是开端。
脚边的,便是彼岸花。潇涯蹲下来,仔细观察着传说中的彼岸花:没有青色的叶,只有血色的花瓣孤独地生长在茎梗上,就像几叶漂泊的孤舟,一阵风就能把它们摧毁。花蕊也是暗红色的,如果不细看实难发现还有它们的存在。潇涯忍不住用手指去触碰到那妖异的花朵,谁知花瓣就在一瞬间凋谢,长出了青色的叶。
“彼岸花是受了诅咒的花朵......”这个想法浮现在潇涯脑中。悲伤的花,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原来,我们只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他不去触碰花朵,用指甲掐断另一枝花的茎梗,这一次,彼岸花在他手中没有很快地凋零,却是在慢慢慢慢萎缩,连带着茎部也一并变成枯槁的颜色,如娇美女子的容颜在短时间内瞬间老去,也如炽雀山里一个时辰内青丝骤白的代价。“看来彼岸花还是有可能带走的,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柳玄把我救走,不过好在这里彼岸花数不胜数,只要我保持着手里一直有一朵没有枯萎的彼岸花,也就不必在意他什么时候给我服下还魂丹了......”潇涯心里这样想着。
“叶落花开生难见,独泣幽冥,永决人不还……长明一盏魂黯淡,何知彼岸相连远。”
看不到尽头的路,潇涯路过望乡台时,他犹豫了片刻,又断然离开,不敢回眸去看上一眼。他害怕,害怕目光触及曾经的江山,和那片充满着幸福的灯火阑珊。不过如果他真正回头,就会看到铜镜里,黑色的身影正抱着他的尸体冲回吉日格勒。只不过他没有回头去看,幸而后来的悲剧,便没有一同参与。
他一直向前走,直到看不清那个望乡台的时候,他才敢停了下来。坐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朵正在枯萎的彼岸花。不是他走累了,而是如果继续向前走,他就不得不去受审,偿还今生血债。潇涯本不是为了来投胎的,只是为了采下一朵彼岸花,所以他打算原地等待柳玄他们救他回去。
“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什么他们还不给我服下还魂丹?难道地府的时间和人世间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么?”潇涯心里略微有点担心,“或是柳玄那里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让他有点不安,不过他到底也算乐观,转念一想:如果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我便在这里等着他们又何妨?黄泉一路有个陪伴,来生再相识相知倒也是乐事一件。
正这样想着,潇涯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好像很多人走过来,一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列牛头马面之类的怪物正摇摇摆摆地向他走来,看起来极为瘆人。潇涯心里一紧,连忙站了起来。
为首的是一个长着青色的牛脸,身着战甲的怪物,比潇涯足足高了一头,手里攥着一卷羊皮。它看到潇涯,径直向他走来。“你,见过这个人没有?”那个牛脸怪物一甩甩开手中的羊皮,放在潇涯面前。“不要尝试着隐瞒什么,对阴差说谎一来没有意义,二来受审的时候你定会被记上一大过。你可想好了再回答我。”
潇涯睁大眼睛看着羊皮上的人,不由得心里猛地一震:羊皮上画的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容貌秀丽,一头乌丝直垂腰间的女子,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唯独她的双眼格外的诡异,本来应该是漆黑的瞳孔里竟左右各有一道红色的闪电样的裂痕,单看着这画像便感觉自己的生机与灵魂被这双眼睛吸了过去。而这个女子的画像,令潇涯猛地想起了风魇,再细细看来,那画上的容貌,一举一动不是风魇又是谁!?
“她是这阳间,唯一的鬼。”潇涯想起柳玄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我想想……没见过,嗯,没见过。”他本想告诉那个阴差自己曾见过她,可是潇涯突然想到柳玄对于她微妙的情感,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不过敢问这个人犯了什么事,值得您到处寻她?”
“哼,此人生前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本应被铁链锁在忘川河中三千年来赎罪,谁知她竟然在第一千四百五十九年时挣脱了铁链直接过了奈何桥逃到了人间。此人到底也算有些本事,我阴差当了一万三千年,能逃脱刑法的,她还是第一个。”这鬼好像说起这件事颇为生气,五官一下挤在一起,更令人恐惧,“呸!她有个屁本事!该诅咒的东西!要不是她,我又怎会被罚来做这种寻人的苦差事!整天见到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整整二百年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那她现在可是投胎到阳间了?”潇涯虽有些畏惧这牛脸,但见他情绪波动颇为好笑,粗鲁中竟觉带了一丝可爱。
“她是逃走的,怎么可能是投胎过去的?!她现在在阳间,也就是个鬼。她现在能藏一个二百年,我就不信她还能再藏一个二百年,到时候只要让我抓住她,一定判她受五千年忘川河的水牢之苦,不,一万年!”牛脸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好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风魇一样,“好了好了,没你什么事了,赶紧走吧。”它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潇涯赶紧走。
潇涯不敢停留,连忙走开了。“原来风魇是从地府逃走的,怪不得她知道这么多关于地府的事情……她那么想去云海之巅,恐怕便是料到了再回地府的结局,所以为了自救的一个唯一方法吧。”
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人的身影颇为熟悉,而且那个人就像一只虫子一样在爬着走,样子好像痛苦之极。他心下好奇,追了上去,不由得吃惊道:“奚游晟!”
奚游晟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手里好像一直抓着一个东西,但看手心里却空空如也。“啊…...救命......潇涯……司徒……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柳玄…….还有你,阿穆尔……你们都好狠毒!”他痛苦地狠命把头往地上撞,在凄厉的惨叫中潇涯只能听清楚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他不由得轻叹,这状态恐怕就是那个架他来的鬼所说的“执念太深”,奚游晟死的时候极其痛苦,所以让他产生了巨大的仇恨。潇涯反而有些怜悯他,精打细算了一生最后还是不得好死。他目送着奚游晟渐渐向远处爬去,心里五味杂陈。
“潇涯……”
潇涯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由于地府都是魂魄,除了阴差这里的“人”走路都没有声音,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身后竟然有人。他回过头来,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一身红衣的她,心里咯噔一下。
“明月刀……”他拥明月刀入怀,明月刀在他怀中苦涩地笑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再也染湿不了自己的衣衫,因为她已是魂魄。
“你怎么……”潇涯刚开口,就被明月刀止住了。
“没什么,只是出了些意外......不谈这些了,你能陪我走一程么?”
“可是,你怎么会来?你……还回得去么?”潇涯听到自己在说最后的几句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可以的,你走后我发现我们盗来的还魂丹是假的,又回去找到爹爹,他那里有两颗还魂丹,但是他说要想救你,就要我帮他到三生石那里看看他的前生今世。放心吧,我们会一起回去的。”
潇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庆幸,只好摇头叹息道:“还是我太大意了,让你白白陪着我受苦……哦对了,那柳玄他没事吧?”
“没事的。”明月刀看到潇涯发自内心的高兴,痴痴地看着他微笑了出来,和身后阴暗的地府格格不入。
潇涯看着明月刀如画般的笑靥也内心一动,搂住她的肩,笑道:“老天果真待我不薄!等咱们出去了,我先完成我对风魇的承诺,然后就跟你一起找个没有人的山林里隐居下来,逍遥自在地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好啊。”明月刀微笑着悄悄低下头,用飞快的速度拭去眼角的泪水,“到时候,这世间这么多烦心事就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啦。其实只要有你在,再纷乱的地方也是最平静的深山。”
潇涯心下感动,一手牵起明月刀,另一只不忘拿着一朵彼岸花,向前走去。
“其实这一条路我希望一辈子都走不完,永远都没有尽头,这样就可以让他一直拉着我,再也不松手。只是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毕竟,他不只属于我……”明月刀心里呢喃着,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被泪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