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花影看着她的泪无声坠落,心下也难受起来,只轻声道:“这几个字是王上……弥留时写的。”姚若不能言语,泪珠直掉,若自己快一些回来,也许她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也许他离开时不会孤独。本努力平复的心境,只一幅画,已轻易打破。
“王上可还……交待了什么?”姚若深深吸着气,压下心底一波一波的涩痛。顾花影垂了眼睫,秋光中,他长长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缕暗影,微微隐暗他的眸光,他轻声道:“王上说,请王后早些回北国,结束战争。”
姚若头未抬,只是肩头轻轻一颤,半晌她抬起头来,眸中犹闪泪光,目光却无畏而坚毅,“王上薨逝之事,明日发丧,停战期间,命萧延写降书。”
“是,我自会办。”顾花影顿了顿,又道:“王后何时回北国?”姚若眸光未闪,目光坚定而决断,“待王上灵柩移入王陵后便回。”
顾花影眼中闪过一丝微亮的光芒,面色波澜不惊扫过那坯新坟:“王上曾吩咐我,就葬在别院中,他说……”顾花影顿了顿,又道:“这里有他最重要、最幸福的回忆,所以还是让王上入土为安吧。”姚若眸光变幻,史上少有帝王死后不入王陵的,而他只为了在这里的回忆要永远留在这里。
他心中最重要、最幸福的回忆,可是她答应嫁他为妻那天?她仍清晰记得答应嫁他那一瞬间,他眸中的狂喜与幸福,浓浓的幸福让本面色苍白的他竟在一瞬间神采飞扬,仿佛世上所有的光辉与幸福都汇聚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姚若侧首看向那坯黄土,眸中苦涩与痛楚交织,波澜渐渐澜开复平静,沉吟片刻,姚若轻声道:“那将空棺送去王陵吧。”
顾花影轻轻点头,又道:“离开时无影会随你一起。”姚若微顿,颔首。
第二日,国丧发出,举国同哀。
秋日的夷国一夜之间蒙上一层素白。金兀蒙棺柩往王陵之日,所过之地百姓皆远随相送。姚若一身槁素抱着年幼的儿子,独自坐在素纱飞扬的龙辇中,看着素白的街道,明明哭声震天,可她却听不到一般,风在耳边刮过,扬起她空大的袍袖呜咽着远去,有些凉意,可身边却再已没他为她挡去寒风。
王子年幼,朝中百官上折奏请王后监朝,姚若下旨因北国叛乱未平,暂由两相监朝,班师回朝之时再议,耶律与达谷掌领朝中军权。
离开达瓦那日只有无影相随,一人一骑天蒙蒙亮便出了城,顾花影在城门送她,行出不远姚若转身回望,蒙蒙晨雾中顾花影模糊的身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后的达瓦城,沉静地伫立,那里,有她的夫君,有她的孩子,有她的国家。
前路一片迷蒙,似她的梦境,只是,这条路上,没有萧无凡,也没有水亦寒,更没有金兀蒙了。
夫君永远离开了,而水亦寒,他又在何处?他仿佛消失在了世间,再无踪影。
***
萧延一身金甲立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看城外的雄雄之师,主帐前姚字大旗迎风招展,高高的招魂幡在耀眼的秋阳中刺痛了他的眼眸,巡兵手中的长矛闪着寒光,本是生与死的光芒,但他却觉得死亡,离他那么远,仿佛他只是高台上的一个看客,事不关己。
记得几日前大军攻城时,滚滚铁骑,旌旗蔽天,马嘶震耳。尘土飞扬,天地似乎都在摇晃,黑色的硝烟飘过高高的城墙,在半空中游离,遮蔽了阳光。无数的夷军攀上了城楼,砍杀着,厮打着,鲜血自他现在站着的地方流过,分不清是夷国人的血还是北国人的血。而今,血迹已模糊不清了,却似乎仍能感觉到鲜血流过残留的温热。
眼看京都城破在即,他们却停止了进攻撤军回营,插上了无数的招魂幡。消息传来,夷国王上薨逝,王后下旨停战十日。随之而来的还有印着夷国凤玺的国书,她,要他写下降书,为的是什么,怕让萧无凡背负上弑弟的罪名么?还是怕太多的百姓受殃罹难?
握着她发来的素白国书,萧延笑起来,无声的、深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