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灯,夜雨,万帐寂静。
姚若一身素袍坐于灯下,穿针引线,怀中放着父亲的衣袍,再过几日便要开始另一场战斗了,她要在父亲的袍内绣一个平安符,佑父平安归来。一针一线,她都格外仔细。
一阵凉风拂进来,带着秋雨的气息,姚若抬头,乐清然铠甲未褪立在帐门口,定是刚巡完营过来,身上带着薄薄的水雾,映得眸光闪烁。姚若低了头继续飞针走线,道:“立在门口做什么。”
乐清然过来,脱下头盔随手放在桌上,坐在姚若手侧,目不转睛看着她。此时她的专注神情中多了一分温柔。
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乐清然却觉得甚是惬意,瞥了一眼快要完工的平安符,他忽然道:“你也为金兀蒙缝衣么?”
姚若停下针线,侧头看他,眸中闪过一丝惘然,轻声道:“怎说起这个?”
“随口说的。”乐清然微怔,掩饰道。姚若狐疑地看着他,放下手中针线,轻声叹了口气,“乐清然,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乐清然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或许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往后生活在又一个遗憾中。
“这么久了,你不担心金兀蒙身体么?”乐清然微侧过目光,不敢让她看到他眼底的怜悯,洒脱如他,竟也有被束缚的一天,为了她的幸福他已忧患太多。
姚若只觉一阵心慌,低头方看到指头被针尖刺破,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含在口中吮吸着,心中却已被他一句话打乱,三四年之期还远,况且顾花影不也说他身体还算稳定么,莫非……她不敢再想,直直看着乐清然,“你到底要说什么?”
“若儿,”乐清然忽柔柔地唤了一声,道:“你还是回达瓦吧。”
姚若柳眉微皱,遥遥指着帐外万顶军帐,轻声道:“马上就要攻入京都了,百姓都自愿投到我们军中,我怎能在这时候丢下这一切退回达瓦去?百姓将如何看待我?”
“若儿,这不要紧,这一切,这战争,这人生,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这一生是不是有个真正相爱的人相伴到老,会不会一生幸福。我知道你也害怕,你害怕金兀蒙真的快要死了,你害怕等你回到达瓦却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对么?”乐清然心底的顾虑一扫而空,将自己最害怕的话也说了出来,他不知道姚若听到这话将有何反应,她可会痛?
“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何舍弃了水亦寒,但北夷两国开战时,我终于明白了。你没有错,唯一错的,是命运。命运,不该让水亦寒遇上你。”乐清然立起,望向暗黑的夜空,那个冷寂沉默的男子,那个隔着千山万水守望姚若的门主,他应该已在寻访邺世的路上了吧。
姚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睁大了眼看着乐清然,眼中空无一片,心感觉不到任何痛觉,似乎已经没有了一样,怀中的衣袍滑落在地,她终于回过神来,盯着他,寂静的凄厉,“乐清然,告诉我。”
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似乎癫狂的目光,乐清然眼眶微湿,他多希望她仍是那个天门关外在桃树下睡着的女子,这样,她肩上不用扛那么重的担子,只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水亦寒,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为了她如此执着,如此不顾一切。
缓缓递给她寒水门的密报,乐清然的掌心已微微汗湿,顾花影没有将实情告诉她,定是金兀蒙不愿吧。那个男子,本心怀天下,为了她竟也是这般不顾自己生死,连他都不得不敬佩。古今帝王,几人能做到如此?
“若儿,金兀蒙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你明日一早便赶回去吧,兴许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乐清然侧身立起来,看向那片夜色茫茫,帐外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轻声叹息。
秋雨萧瑟,触肤生凉,这样的夜,夷国肯定更是清寒吧!元穹院中那个人可是在等待她的归去?
乐清然没有回头,因为他听到了姚若的哽咽之声,他手上鲜血无数,再残酷的情景他都曾看过,但此时他却不忍回头,不敢回头,她定已是泪流满面了。
“王后,”淡漠的称呼,姚若抬头,泪滴仍不断滴落湿了衣衫,她不怕他看到自己的泪水,在她心中他本不是陌路人,乐清然侧身看着掀帘而入的曾忆昔。那个冷漠寡言的男子,那个已在崇政殿烈火中死去的人。
曾忆昔,光景不待人,可曾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