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浅林,男子不疾不徐驱马前进,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脑海中,她一身战甲矍矍而立,只是没有看清她的样子,不知道她是否瘦了。自己一直认为行军打仗本不是女儿家的事情,但于她而言,为何一切看起来又如何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似乎她天生便应该是一个叱咤风云、傲视天下的女子。
男子拉住马缰停了下来,却默立着,既不回头,也不前进,黑亮如玉的坐骑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俯首啃着地上浅浅的青草。薄雾中男子模糊的背影如一尊雕像般屹立不动,缓缓地,他终于回过身来,望向自己行来的方向。
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暗黑的斗篷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双唇和下巴僵硬的轮廓,他依稀听到她在唤她的父亲,声音中满是欢喜和雀跃。
只要她幸福就好。
轻动马缰,一人一骑,缓缓消失在林叶之后。
可是,他的身后,她在朝他离去的方向张望,他却没有看到。
晨光终于刺破薄雾投向军营,姚远死而复生的消息已传遍大营,张猛、梁复喜极而泣,崔易自知天机,便见姚远自京都安然归来亦放心不少。天门关和充州将士、北国百姓皆争先恐后来见姚远,虽不明其中曲折,却个个欣喜万分。肃衮、明德等夷国将领早闻姚远威名,今其又贵为国丈,不由又恭敬了一分。屋光战死,正缺一人领军,众人皆推姚远为将。
北国之将姚远、柳扬风、张猛,夷国之将肃衮、明德、耶律,“天下第一谋士”崔易为军师,北国安定公主、夷国王后姚若,率三十余万大军,奔赴吴州。
九月二十,三十余万大军抵吴州,驻于吴州城外百余里。
三日后,两军交战,六十余万人,覆盖北国万顷土地。
夷国元穹院
寂静的院阁,淡淡青烟在内室中袅袅升腾,弥漫着木樨香若有若无的味道,沉静的轻香。窗外的蔷薇染上了一抹秋初的颜色,带着一丝雍容。
金兀蒙着一身素袍,宽领窄袖,立在书案边,手执狼毫垂头作画。脸颊苍白而瘦削,双眉微微皱起,目光却万分专注,仿佛正在做一件世上最重要的事情。雪白的冰纹宣纸,平整压在碧玉镇纸下。手中狼毫,白玉为杆,笔尖一点嫣红。
桃之夭夭,青柳缓摇,青瓦白墙。凤颜女子,月白罗裙,浅笑晏慢,纤腰微弯,轻扶幼儿。青衣男子,手扶妻肩,眸含暖意,笑意熏然。
右手轻执狼毫,想点在那片灿烂至极的桃花上,这样的春色,这样的情景,让他再下不了笔,画上,若儿熟悉的笑容竟似一枚尖利的刺,陷入他的心,越扎越深,痛在心底蔓延。手中狼毫轻微颤抖,笔尖的嫣红竟要触上那灿若云霞的桃花。
微屏气息,强自稳住手中的笔,金兀蒙将嫣红的笔尖触向纸面,缓慢点了数笔,画上的桃花越发娇艳,竟似要流动一般,闪出万千光彩。
猛得只觉胸中一片剧痛,血气涌至喉间,金兀蒙右手一扬,玉笔已落在案上,喉间痛痒难忍,胸中似要裂开一般。他猛后退一步,不能,不能把血滴在画上,这画,他是要留给若儿的。来不及掏出绢帕,一口腥红已吐在掌心,透过指缝淅沥而下。
一阵晕眩袭来,眼前黑暗聚拢又散开,金兀蒙跌在身后的椅中,却连人带椅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