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然微一愣,抚着酒壶光滑的瓶身,绿莹莹的瓶身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清寒,缓声道:“你伤还没好,能去哪里?”虽嘴上这么说,但他了解水亦寒的个性,他既已决定,便很少变更,但他放心得下姚若么。
“回北国。”水亦寒扬起手折断一枝柳条,随意绕在腕上,微凉的柳叶贴在肌肤上,瞬间便被他的温暖掩盖,叶齿划在手上便软软地折了。
抬眸,烟花绚烂下,他心中蔓延的却是寂寞的思念,依稀记得风雪相随的每一天,陪伴她的身边,走过漫长千里。从碧落至黄泉,这烟雨的华年却已默默消逝,再找不回从前。
乐清然眸光平静,复饮酒,不愿提但却不得不提,缓声道:“那若儿呢?你舍得下么?”
“何为舍得?我虽不舍又当如何?要得必要舍,舍了方有得。”水亦寒蓦得将柳条掷入水中,拍去袍摆上的残叶,往小楼而去。走了几步,忽回头道:“清然,有你在此,我放心。”
“你不见她最后一面么?”乐清然仍坐在树下,淡然问道,其实他早已知道答案,为的只是水亦寒最后一丝不舍,水亦寒微顿脚步,却不回头,立在那里终提步而去,白色身影缓缓消失在灿烂的焰火下。
烟花散尘嚣,往事指间绕,若重遇共今朝,他心中郁结可会消?
景阁
萧无凡一袭白色披风,负手而立,袍带一高一低,在风中微微飞舞。今夜的风有些大,夏日的夜晚竟带着些许的凉意,湖水拍打着堤岸,一波一波似打在他的心上,今夜,就在今夜,若儿就是别人的妻子了!
记得从前常与她在这亭中看书抚琴,而今却已物是人非,宿命捉弄无语问天,相见相识相聚相伴相恋,相离相别相忘,茫茫漫漫一路星辉,却半路惆怅,不觉缘已殇。
一阵风吹过,吹落花万朵,他的心随着飞花----坠地。若儿,你真的幸福么?
萧无凡踱回天清殿,奏折还有几本没有看完,在案前坐下,揉着额角,捉起朱砂笔凝神细看。父皇身体日渐清瘦,精神比从前弱了一些,早朝时常免去,各部直接将奏折递至他的手中,每天他必去一次凤仪宫,带去要紧的奏折,请萧离批示,而萧离多是看一眼便搁下了,道你决定后禀告一声便是了。
几本奏折没过多久便看完了,整理书案,搁了毛笔,唤道:“厚德。”一个身影自偏间轻声出来,微躬身道:“三皇子,何事?”
“去取壶玉湖春,拿到后园来。”萧无凡沉吟片刻,厚德一怔,三皇子向来很少饮酒,今日这是为何,心中虽疑惑却也应着出了天清殿。萧无凡眸光微闪,立起身朝后园走去,徐徐舒了一口气,却引来莫名的酸涩。茫茫世间,仿佛只剩自己一人,依稀记得母妃去世那晚,景阁也是这般寂静,也是这般陷于黑暗中。
他坐在亭中,若儿常坐在这里抚琴,风掀起他的袍摆,上下飞舞。
萧无凡将酒倒进杯中,隐隐有水光映入眸中。酒,他记得他大婚那夜时都不曾喝酒,均以茶代酒,今夜,为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婚典,为那个他不能参加、也不愿参加的婚典,为那个披上嫁衣嫁为人妻的女子,却让他想要好好喝一场,想要大醉一场。
清冽的酒滑入喉咙,许久不曾喝酒微觉刺喉,细咽慢品却也清得甘甜,酒香回味无尽。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微凉的酒流入胃中,初觉凉胃,渐渐却变得温热起来。酒杯空得极快,他取壶又斟满,却不觉一滴泪水滴落,溅入杯中,萧无凡举杯笑起来,人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果真不假。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肩担基业的皇子,而今夜,他却不禁热泪盈眶,含泪饮尽,却是满口的苦涩。醉一场,哀一回,为那些过往和那些欢乐与忧伤,萧无凡扬起笑容,眸中却是一片泪意,皇途霸业,却不胜人生一场醉。
心下凄然,拭净泪水,正欲再斟酒,却觉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握住了酒壶,抬头,只见景妩衣袂飘飘,发丝飞舞,背对回廊下的灯火,翩然而立,看不清面上神色。
“景妩,”萧无凡微微扬起笑容,伸手欲移开她握住酒壶的手,却觉触手微凉,景妩已将酒壶拿在手中,坐在他的对面,他方才看到她双眉微锁,眸含轻愁。
景妩细细看着他,他眼底的落寞刺痛了她,半晌才低叹道:“别喝了。”萧无凡微垂眸,再对上她探寻的目光时却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和熙,暖暖道:“好,我不喝便是了。”说着将手中玉杯随手放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青儿可跟着?”萧无凡解下披风,立起来绕过石桌,披在景妩身上,复坐在石凳上,低叹一声,道:“今晚有些凉,你怎也加件披风?”
“来得匆忙……”景妩应着,忽忆起厚德的话,便没再说了,她从未见过萧无凡喝酒,听厚德这么一说,便匆匆出了夕景园,她立在回廊那里,他却没有发现,她看到了他的泪,到底为何他如此哀伤。
萧无凡瞥了她一眼,心中便已知定是厚德说的了,微一笑,随口道:“这厚德,越来越不会做事了,半夜了还去叫你。”微顿,又道:“我不喝了便是,我陪你回园子休息吧。”说着,立起身去扶她。
景妩微抿双唇,将酒壶置于桌上,伸手按住他的手,“景妩想问你一事。”萧无凡眸光微闪,只得在她身侧坐了,替景妩系紧脖下丝带,一面问道:“何事?”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暖暖的气息和着酒香洒在她耳边,她微侧首垂眸,手指绕着腰间的丝绦,沉吟着,约半月前,他便开始郁郁不乐,浅笑中的哀愁越来越深,她想问,却不知她该不该问,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他的不快,银牙一咬,景妩转眸看他,声音低缓,却极清楚,“是为安定公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