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纱帐,随意捡床头衣挂上一件外袍披了,踏了丝履下床,外袍宽而长,袍摆已拖在了地上,带着熟悉的气息,姚若瞬间明白过来,这定是金兀蒙的寝宫了。
红木雕花桌上的白玉瓶中,闲闲插着几枝白荷,散发着淡淡的荷香,绕过一排十二开玉石屏风,四处打量,一张雕花繁复的宽大红木书案,整齐堆放着各色的奏折,笔搁上放着一支狼毫,白玉为柄,笔尖朱砂犹湿,仿佛他刚刚离去一般。
案前,半人高的赤金香鼎中青烟冉冉盘绕,依稀记得是金兀蒙身上那种香气,有着微微的涩意却令人感到清冽。书案后是高高的书架,靠墙而立,高低错落的格子或置古籍,或置精致的玉器,姚若轻笑,没想到金兀蒙如此偏好玉器。
书案那头是一扇大窗,阳光洒进来,一片金黄,窗外林木青郁,花开似锦,一枝娇娆多姿的花藤顺着窗外的樱树攀上来,闲闲垂下几根蔓枝,蔷薇在枝头绽得正盛,在雕花窗头垂着,别有一番韵味。
他的寝宫,她本应该感到陌生甚至畏惧才是,为何看着这眼前的书案、书架,却让她如此放松,感到如此的熟悉与亲切?
四周一片寂静,透过花隙,可隐约看见园外立着不少卫兵,心中明了,定是怕扰了她睡觉,便把卫兵遣去了园外吧。姚若想起今日在龙辇上睡去的事情,唇角不禁溢出笑容,未来的王后在龙辇上睡着了,且没有和王上拜堂祭祖,便在寝宫呼呼大睡,哪有一点王后的样子。
对别的帝王而言,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而他从这一日起,对她的纵容已经如此明显了。姚若微敛笑意,微提袍摆,走到门外,只见飞云、飞烟坐在树下正在对弈,颇为入神,没有留意到姚若已轻步下了台阶,往园中走来。
快走到二人身侧,飞烟猛得抬头,眼中带着一股凌厉,见是姚若,松了神色立起,飞云亦掷了子立起来,微抑笑意,道:“王后醒了。”
姚若微点头,忆起婚典一事,眸中闪过些许愧色,略侧过脸看向园中盛放的百花,随口道“王上在哪?”二人皆笑起来,眸中略去了些拘谨,“王后先回屋梳洗吧,我们自会告诉您的。”说着便扶着姚若回了屋。
二人一面替姚若更衣梳妆,一面将今日来去细细说了,时不时低声笑着,姚若不禁微红了脸。
“龙辇本直接驾去议政厅举行婚典,未料到了议政厅外,王上吩咐右相,说您身体不适,婚典延到晚上再举行,然后龙辇便直接来了元穹院,王上把您抱上床,呆了一会儿便去了议政厅,吩咐我们离远些,可不能吵了您休息。”飞云一面说着,一面低低掩着明媚的笑意。
姚若端坐在镜前,微垂下眸子,他擅自将婚典都延后了,他也不怕朝中臣工们议论么?但心中却带着一丝欢喜,也许这仪式对她来说,只是个形式,有与无没有什么差别,天下人尽知她已嫁与他便已经足够了。
轻轻插好最好一只凤钗,固定好髻间的凤冠,将金丝纱挽到凤翼上,飞烟道:“王后,再过一个时辰王上便来接您去议政厅了,王上吩咐让您醒来后用些清粥,我们都备好了,在偏殿的小厨房里温着,我和飞云去拿来。”
姚若点头笑着,只是不语,二人笑着自去了,金兀蒙,你何苦付出如此之多!
“若儿,你可惧怕?”再一次踏上龙辇,再一次以妻子的身份坐在他的身侧,金兀蒙握着她的手,轻轻问道。
夷国历代封后大典均在祖庙举行,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而金兀蒙没有,他将她领进的地方是夷国的权力中心----议政厅,让她在成为一国之后的第一天直面所有朝中臣工,直面夷国的天下,而姚若,她是明白的。
姚若扬起脸看着他,莞尔一笑,“我为何要惧怕,况且现今还有你在,若以后你不在了,我依然要面对,不如现在就面对。”
金兀蒙眸中微黯,若以后你不在了……她的这句话微刺痛了他,虽然这是事实,但被她如此轻松地说出来,他仍不禁黯然。可她情愿嫁给一个必死之人,她将来可会怨恨他,可会后悔当初嫁给他?
他从没有问过她,你将来可会后悔,在她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他便被巨大的喜悦充满,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念头,他想的只是如何给她最多的幸福,而在这一刻,这个问题突然浮上心头,像一个水泡自心底慢慢升起,越升越高,越来越大,在他心中爆开来,心中便被水泡中的恐惧气息占满。
感觉到他的手缓缓握紧,姚若复看着他,看向他眼眸最深处,似乎在忧虑、在恐惧,姚若蓦然想起自己刚说的那句话,她可是在不经意间伤到了他?微疚,伸手抚上他的手背,微垂眸,低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
几缕金丝纱自凤翼上垂下来,零星拂在她面上,光滑的玛瑙带着一丝凉气,染上她温暖的面颊。
金兀蒙垂眸,那只白晳纤细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只有他手背的一半大,微微有一丝凉意,翻掌将她两只手皆握在掌中,带着莫名的满足感,轻声叹道:“若儿,以后你可会后悔……嫁给我?”
他以为自己不会问,却仍是问了,他害怕以后她恨他,如果那样,即使他已死去,他亦不会安心。
姚若暗道,原来他害怕恐惧的是这个,感觉到双手在他掌中渐渐变暖,扬眸轻笑,“不后悔。”短短三字,她直视他的眼眸,看着他眸中恢复平静与欣喜。
龙辇停了下来,二人相视而笑,相依下辇。议政厅外,百官相迎,焰火齐放。
焰火耀眼的光芒盖过了红灯笼的萤火之光,将整个王宫照得有如白昼,姚若走在金兀蒙身侧,微笑着回应无数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目光从好奇到惊叹痴迷到畏惧,她是第一个在议政厅举行婚典的王后,她是他们所有人的王后。
金兀蒙与姚若一身吉服,垂袖而立,面皆含笑。唱礼官立在下方,唱着:一拜天地。焰火依旧在夜空中绽放,姚若眸光自右侧扫过,萧延、崔易、轻雪、柳扬风,红唇扬起,随金兀蒙向璀灿的夜空缓缓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