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十二月,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冷咧的寒风呼啸着带走身体中的热量。孟良和石虎两个人裹着破棉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前面有座小镇,两人快走几步。
夜深了,小镇的店铺大都打烊了。只东南角有朦朦胧胧的亮光传出,走到近前里面丁丁当当的打铁声,是个铁匠铺子。铁匠铺的一扇门闭着,另一扇门开了一条缝,看见里面红光闪耀,大锤小锤响得如同炒爆豆一般。
透过门缝孟良看见打铁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显然是师傅,一只手里的铁钳夹一块烧红的铁放在砧子上,另一只手拿把小铁锤在红铁上敲打。师傅打在什么地方,那个抡大锤的徒弟就往那里砸去。叮叮咣咣,火花四溅。两个人腰里都围一块到处是窟窿眼的帆布围裙。孟良他们轻轻推开门进来,听外面动静,年纪大点头都没抬的说声:“客官,小店打烊了,明天请早。”说完又继续敲着。
黝黑的打铁炉里烧着火红的炭,散发出一阵阵灼人的热量。孟良和石虎站在那里,感受着那暖意,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手和脚上的冻疮开始发痒,孟良忍不住抓一把,又抓一把,直觉的这痒一直痒到骨头里。
铁块在两人敲打下渐渐成型,那老铁匠将铁器往水里一淬,一股白雾飘起,老铁匠舒了口气,擦了把汗水。抬头一看见两个穿着破烂僧衣的男子站在面前,不像是来买东西的,老铁匠吃了一惊。他问道:“你二人何事啊?”石虎推推孟良,示意让他说话。
孟良讪讪说道:“我二人从辽东逃难来的,家被鞑子给毁了,一路流浪到此,今天外面下雪,实在是冻的不行了,看你这有光亮。就想来蹭一晚上。大爷我们就在这呆一晚上,明天天亮我们就走。”老铁匠叹口气说道:“辽东我当年去过,那还是万历年间的事了。当年的辽东可是富庶的很啊!”
石虎擦着眼泪道:“都毁了,老奴努尔哈赤动辄屠城,整个辽东汉人都要被杀绝了。要不是我爹在鞑子家做奴仆,也要被杀的。我的爷爷,叔叔都是这么没的。”说完放声大哭。
老铁匠也擦着泪道:“这老天爷瞎了眼的,怎不打雷劈死这帮鞑子,我听说北边的遵化也被屠了,满城都是死尸啊!可怜那里还几个我认识的人呢。”
陪着老铁匠流了一会泪,石虎和孟良留在铁匠铺。老铁匠又给他们倒了碗热水,找了几个干馍,在炭火上烤软了,递给他们说道:“吃吧,一定没吃东西吧。”孟良和石虎千恩万谢接过干馍,狼吞虎咽吃起来。孟良第一次感觉这馍是那么香甜。
老铁匠把馍递给他们,又接着打起铁来。边打铁边和他们唠着嗑,原来老铁匠姓黄大家都叫他老黄头,那个年轻的铁匠叫赵申,是他的徒弟。老黄头年轻时在北京做过一段时间,还随大军去过辽东和朝鲜,后来还当过工部的小官。
王恭厂大爆炸老黄头受牵连便被罢了官,老黄头就离开北京,来到这偏僻的小镇用积蓄开了家铁匠铺糊口。赵申算是他关门弟子,十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送来学艺了,一直到今天。
吃了块馍,喝口热水,身体便恢复了知觉。石虎他爹是个马夫,偶尔给马钉个掌什么的,石虎就打打下手。所以这抡大锤的功夫也会点,他走过去帮忙。老黄头把小锤交给赵申,让石虎抡大锤。看了一会觉得石虎似模似样的,就走到一边蹲下。
拿出烟杆装了一锅旱烟,就着炉火抽了起来。孟良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没抽过烟了,此时一闻到烟味,他忍不住吸吸鼻子。老黄头看他摸样乐了:“抽过?来两口。”
孟良厚着脸皮拿过烟杆抽了一口,旱烟很冲比他抽过的过滤嘴要冲多了,他咳嗽了一下。那烟顺着喉咙一直进到胃里,微微有点灼热,精神不由一震。老黄头看的呵呵一乐,拿过烟杆抽了一口,又递给孟良。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抽着。
夜色渐渐深了,老黄头用鞋底磕嗑烟袋锅子将烟杆插在腰上,起身锤锤自己的腰说道:“今天到这吧,赵申把火培上”又对孟良说:”你们和赵申一样在这打个地铺,将就一晚上把。“
第二天孟良他们早早起床,将东西收了收。赵申把火生好,将炉火捅亮坐上铁壶。不一会水就咕嘟咕嘟开了,赵申抓起一把高沫给老黄头浓浓的泡了一碗茶。然后看着孟良和石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也就一条破被子,卷吧卷吧石虎往背上一扛。等老黄头来了他们就告辞离开,赵申几次想说什么,嘴巴嗫嚅着没说出来。
这时老黄头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个包裹。看孟良二人模样,吃了一惊道:“你二人想走啊?”孟良点点头道:“是呢,昨晚麻烦大爷了,我们二人要走了。”老黄头将包裹放下道:“你们准备去哪?”孟良和石虎沉默了会,他们也不知道去那里。
老黄头看他两人这样知道他们也没地方去,就说道:“既然没地方去,就先呆我这儿吧。有我们爷俩吃的就不会少你们一口。正好官府最近给我一笔刀枪的订单,我还想雇两个人呢。再说现在数九寒冬,你们呢穿着单衣,让你们走是要你们的命。”
孟良感到自己心中涌上一阵热流,眼睛都湿润了。老黄头看看他笑道:“大男人掉什么眼泪,我拿了几件旧衣服,你们换上。”说着把包裹递给孟良和石虎,说是旧衣服其实八九成新,像是过年什么时候穿的,估计平时连老黄头自己都舍不得穿。
衣服孟良穿的正好,石虎穿的有点小。试好衣服,老黄头和赵申开始干活,石虎拉风箱。孟良插不上手,就帮他们做些拿工具烧茶水之类的活。
这天清晨,天色蒙蒙亮,石虎和老黄头正坐在里面吃早饭。孟良吃饭吃的快就去帮赵申把昨天的炉渣倒在门外。刚出店铺大门就见斜对面一家布庄在卸门板,卸门板的是一位娇俏的少妇,峨眉秀目,樱桃小口,头上戴一只珠钗,脸上略施粉黛。
少妇似有所感抬头望向这边,看赵申和孟良正在看她,少妇白了眼道:“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孟良正在疑惑,就看赵申颠颠的过去道:“你歇着,我来。”少妇也不客气,进了里屋不一会,端一碗水递给赵申。赵申一口气喝完水,那少妇掏出手帕给他擦擦汗。赵申憨憨的笑了。
一会赵申回来了,孟良很是八卦的问他那少妇是谁?赵申只是傻笑不回答。这时老黄头出来,看赵申那模样,就叹口气道:“孽缘啊,孽缘。”
原来这少妇夫家姓董,人家都称他为董家娘子。董家娘子刚过门没几日,丈夫便得急病死了。夫家的人骂她克夫,就将她赶回娘家。她爹是个秀才,一辈子苦读诗书,看女儿回来了就让女儿给死去的丈夫守节,做个贞洁烈女。
那日李家屯逢集,赵申去集市上卖打制好的锄头、镰刀之类的铁器。也是缘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赵申一眼看到了董家娘子。
这妇人身形苗条,大眼睛,皮肤如雪,脑后露出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她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满身缟素衣裳。赵申就感觉自己三魂丢了七魄。浑浑噩噩跟着董家娘子到了她家门口,董家娘子抿嘴一笑道:“你这人好生无赖啊,怎么一直跟着人家?“那声音这个勾魂啊。赵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铁匠铺。
老黄头看他这么早回来就问他:“东西都卖了?”赵申这才缓过神来,说了一声“糟糕”就急急忙忙回到集市自己的摊位前,哪里还有东西啊。他垂头丧气回到铁匠铺把事情一说,被老黄头骂了个狗血淋头。
赵申自从见过董家娘子一面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拐弯抹角打听她的情况。听到她新寡在家,赵申大喜。央着师父去她家求亲,老黄头百般不愿意,抵不过赵申要求。带上重礼去她家求,董家娘子她爹听老黄头把求情的事情一说,当即就炸了。
说老黄头要坏了他女儿名节,把老黄头赶出去,还把礼物什么的都扔了。董家娘子她爹然后站在自己大门口,把老黄头好一顿骂,骂的老黄头回去就气病了。这事情也就罢了,赵申也慢慢死心。
谁料董家娘子她爹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家境一天不如一天。不得以,董家娘子开了家布庄来养家糊口。正巧和铁匠铺对门,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把赵申死了心复活过来,常常找借口来帮董家娘子的忙,一来二去的,两人背着董家娘子他爹好上了。
老黄头讲完,又摇头道:”纸里包不住火的,要是让董家娘子她爹知道那还了得!“说完摇摇头叹口气走回自家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