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碰了一下,她差点没跳起来。
借着床边的余火,她发现被子里,竟然有一个全身带刺的小动物。
那是一只刺猬,前些日子,不远处山脚塌了,所以它被惊醒了。天很冷,无处躲藏,竟鬼使神差地躲到了式仪的被子里来了。
她把被子掖了掖,也让它不冷着。
好在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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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他们来到操场。
可是来的人,不只是他们三个,除了掌门白曾青和教导他们三人的三个师弟外,还有不少弟子。
并且还有人在赶来。显然,他们都是知道了这个比试的决定的。而且,是有意安排他们来观看的。
否则,他们即便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断然不敢轻易过来观看的。而且如此正大光明。
穆公任不知道白曾青到底有何目的,但他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既然这些武功如此保密,又为何轻易让所有弟子来观看呢?
他看了一眼吴湛,吴湛其实也不知道。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星相派的三大秘籍。穆公任心里是这样猜测的。
“你们三个也学了半个月了,就让我们看看到底都学了什么。潘盛,你出来,你便和孙良过过招吧。”
潘盛擅长剑法,而白曾青也早已让人准备了两把木剑。潘盛早就想要看看,他们三人到底练就了什么高明功夫。虽然有些忐忑,担心会被打败,但是却也有些激动。
孙良看了一眼白曾青,又看了一眼何寻情。何寻情很是轻松,就好像全不在乎。反倒是白曾青有些关心在意。但是孙良只学过一套六合拳法,并未学过剑。
前面潘盛还有些警惕,不出五招,便探出虚实,本还想要看看他究竟学了什么,但被后来居上,心中有气,三招之后,便将他打翻在地。
孙良有一种感觉,就像是泥巴和芦柑糊起来的墙,虽然看似高大,其实不堪一击。他就像这面墙,然而一块砖头就可以砸塌。
“于冠中,你出来,和吴湛交手。”
于冠中是大师兄,武功自然较高。三招,便打败了吴湛。
吴湛非常不甘,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不管自己多有心,不管有多少想法,可功夫太浅,根本无法发挥。明知道一种方法可以对付对手,可使不出来。
穆公任发现,白曾青的身边,有个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看着那场比试,只是默默地摇摇头。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吕剑一,你出来,和穆公任试试。”
站出来的那个人,穆公任并不熟识。但是他身边的一个人,穆公任却认识。便是自己担柴时候,假借帮忙来套取自己线索的弟子。
他们都是***业的弟子。亲传弟子。
穆公任看了白曾青一眼,但白曾青却不动声色。只有身边一个女孩子,看了两人一眼。
吕剑一的剑法着实了得,一剑便险些挑翻了他的兵刃。这些日子穆公任根本就没有学过任何武功。两人交手,穆公任用的,全都是自己自己摸索的,一套只攻不守的打法,而吕剑一却不能当众一味蛮勇,不能失了长者风范,毕竟会让师父师伯看破。他又未曾见过穆公任如此拼命疯狂的打法,一时竟然被逼退了两步。
***业有些吃惊。
穆公任所用的招式,都非来自奇门遁甲。但是***业说过,奇门遁甲本就没有招式,却可以将所有招式为其所用。所以他只要狠狠地攻上去就可以了。
虽然退了两步,但吕剑一步站稳,便施展出行意剑法反击。
虽然坚持了几个回合,但最终,穆公任被打掉了兵器,一把木剑,输了。
两人都是用木剑,木剑便不能杀人。所以穆公任本可以输得更体面,输得两败俱伤的。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搏命的一面,他有意隐藏身手。
确切地说,他隐藏的,不是身手,而是战意。所以连白曾青也不曾看出。
三位师父,以三套镇派武学教授三人,可是都输了。
***业看看五师哥何寻情,两人又都看了一眼三师兄李问道。
李问道一副无奈的表情。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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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曾青有话要训示。
“他们三个人并非天资不足,也不只是因为练习的时间太短了。很多武学,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积累和领悟,否则很难练成。别说是十几天的时间,便是十几年,也未必能够练成。我是在而立时候才接触的,到现在也二十多年了,都不能窥测一二。我倒是不觉得资质会比你们差呢。”他说着笑了笑,又继续道,“武学是最忌贪高鹜远的。没有深厚的底子,强行修炼,反倒容易走火入魔,这个道理,你们的师父肯定和你们说过了。你们都是星相派的弟子,我无意厚此薄彼,传他们三人练习,只因为他们并无我派武学根基,纵然练岔了,也不至于出大的危险。而且我还让你们三位师叔陪着,便是以防万一。不传你们,也是为你们好。你们的师公,花了一个月,便练成了这三套武功。可是在这之前,他花了三十多年去练习、积淀、领悟。你们现在所练,并非没有意义。好了,你们都散了吧。”
但他还是留下了穆公任等三人。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教导门下弟子,让他们不要心浮气躁。倒是为难你们三人了。”
“哪里的话。”孙良倒是很会讨好。
“你们三人,从今以后,要从基本功开始练习。”
“是。”孙良赶快回答。
“那我这些日子所学,又有什么意义?”吴湛终究还是不能接受。
“我说过了,你们现在的努力,都不会没有意义。只要你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看到回报的。”
“你们三个也下去吧。该受的罚还是要受的,该做的劳动,也是一样。还有你们两个。”白曾青说的是孙良和吴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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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高兴了一场,什么都没学到。”回去之后,孙良很不开心。
“你不是也学了些么?可以自己练。”吴湛反倒开解他。
“自己练?你找死啊。万一走火入魔了呢?”
想不到兜了一个圈子,又回来了。还是扫地劈柴。
李问道让人来教他们基本功,除了这些杂活,便是扎马步,站桩,打拳。
用孙良的话,都是体力活,是没有脑子的人才练的。
孙良还在禁闭期间,李问道让他们反思面壁,他趁没人,便躲在一旁睡觉。
只有穆公任还在外头劈柴。
一担柴劈完了,他的双脚踩出了两个脚印。
只有穆公任,严格按照要求,便是劈柴,都扎着马步。
劳作完了,他便一个人躲在一旁去练功,练够才肯歇息。
那些基本功,是不需要有人在旁边指导的,不用担心过与不及,不用担心偏颇岔路。没人监督,便完全看自觉了。
有时候扎半天马步、出拳,穆公任便能感觉后背伤口还有些疼痛。
自从听到白曾青说起基本功的重要,他就开始苦练。便是在练习《奇门遁甲》的时候,他也不曾放下。
白曾青的话,他记得很牢。
申有赖在说起白曾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提过这几个师弟,显然,他们和白曾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后来,他宁愿在劳作中锻炼自己,磨砺自己,也不愿去房间里读书了。
他把白曾青当做师父,对他的话,任何一句,都记在心上,都实践着。
只是这一切,他都不想让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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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那个小姑娘跑到了柴房。
穆公任正将柴火搬进去,她冲了进来,撞开了穆公任。但反倒差点把自己给撞到了。毕竟穆公任身材壮实,抱着一堆柴火。站得稳。
穆公任还没有明白过来什么事情,就见那女孩冲到了灶膛口,将柴火抽出来,在里面抹了一把烟灰。涂抹在了左手手腕上。
穆公任发现,她的手腕,好像有一道割痕。
“这是怎么回事?”穆公任好奇地问起来。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跑了出去。
“刚才谁啊?”面壁的孙良也听见了动静。
“她啊,他是节十八的妹妹。节十八是泰山派的剑客,他向掌门挑战,挑战输了,便自杀了。临死前,还将妹妹托付给了掌门。她,叫十七。”吴湛毕竟来了六年多了,知道的事情,比他们是要多得多的。
“那她,应该和掌门有仇咯。”孙良反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除了掌门,她很少和别人说话。”很少和星相派的人说话。
“那个节十八,为何找掌门挑战?”穆公任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
穆公任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式仪。
穆公任继续去做事。但是,他好像听到了不远处有哭声。
虽然很小声。
他走了过去,看到那个女孩,正在拿着一把剪刀,朝着那棵大树,不断地刺去。
剪刀上面还有血。
穆公任当然知道,树是不可能流血的。
这血,是她自己的。
她割腕的。
她察觉到了有人,整理了一下表情,又起身走开。
“等一下。”穆公任在墙角,刮了点绿色的苔藓一样的植物。“这种东西也能止血。”
显然,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这样便没有必要来柴房了。
“你恨他么?”穆公任问了一句。
她停了一步,然后跑开了。
“跑动流血更快。”穆公任喊了一句。这是从妹妹那里知道的。他见对方是个女孩,对她的关照,多少也投射了一点妹妹的感情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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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穆公任碰到了白曾青,他正好有事要说,便走了上前。
除了师弟李问道,那个姑娘十七,也在。他看了一眼十七的左手。她穿了两层长袖衣服,所以是看不出来伤口的。
“掌门要出去么?”
“是,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我可能就不回来了,你们要好好练功,千万不要在起争执了。”
“知道了。”
“那你找我什么事?”
“我,我想出去几天。”
“出去?”
“我离家已经有段时间了,怕家里人惦记。想要回去报个平安。”
“写封信,着人送去便好了。”李问道提出建议。
“我家在深山里,书信不通。而且家人,也不怎么识字。”
“好吧。你受的罚也够了。”白曾青点点头。
“回去多久?”李问道问了一句。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可能五六天。”
李问道点点头,却不说话。
穆公任走得很慢,他想离白曾青更近些。
白曾青在四处转着,偶尔和李问道说些事情:这个小殿可以修葺一下了;要小心这山的石头……
他要离开,所以想要和代掌门的师弟交代些事情。“你看这次,那些弟子有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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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穆公任已经听不见了。
他总没有办法回头再靠近去偷听的。
晚上,一个弟子来找穆公任,说白曾青想尝尝他的手艺。说罢便离开了。
这个人可能还不足二十,而且穆公任认识,便是道成。
穆公任也知道,自己做的饭菜难吃。他只是不知道白曾青有何目的。
白曾青只是想告诉师弟,一个弟子犯了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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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是第三天下山的,但是在第二天,白曾青便离开了。
还有几个弟子想要跟随掌门一起出去的,可是白曾青并没有带着他们,只带了一个女孩:十七。
因为他是去赴约。有人约他一战。
这样的事情,带着弟子同门去,终究是不敬的。
不过这一切,穆公任都不知道。他只是急着回去。这已经是他离开的四十二天了。
自从白曾青回来,他便一心想着从他身上学些什么,虽然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是每一次,他都很上心。甚至都忘记了式仪,忘记了回去。
但是现在,他发现已经过了约定的期限。
收拾好包裹,他便动身了。
两天后,他回去了。
选择无人的小路,那是快捷方式,一路奔跑。
他只是觉得长途奔跑,气息不济,但又难以抚平。
那条路,并没有什么人。
可是当他急冲冲赶回去,房间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四处去找寻。河边,没有;后面柿子树菜地,也没有。他只能跑得更远。
“式仪,式仪。”
“哥,哥。”
穆公任回头,式仪一把扑了上来。“哥,哥。”
“想哥了么?”穆公任问道。
“嗯。”式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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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蹲下来,看着哭红了眼的式仪,知道她一个人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长高了。”他摸摸妹妹的头。
式仪也很高兴。
那一张可爱胆怯还带一丝谨慎的脸,也显露出一丝坚强了。
“你在干什么?”
“我挖竹笋呢。就在那头。”她是听到了喊她名字,才跑过来的。
那头有一小片竹林,式仪便带着竹篮去挖笋。
说竹篮可能有些不恰当,那个几十年前的竹篮,已经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式仪用了些芦苇草杆重新编的。或许可以叫做草篮。
“脚好了吧?”
“早好了,肉都长齐了。”式仪口气轻描淡写。
到了那头。
那把锄头,比她的个头还要高,她使着并不方便。
“让我来。你的手怎么了?”穆公任想要帮忙,却发现式仪的手,被磨破了皮,还有很多红斑点。
式仪把手一抽,不让哥哥看了。“我们回去吧。够了。”
但是穆公任不放心,挽她的袖子,手腕倒没有这些红斑点。看着妹妹纤细的手腕,他就觉得难过。
“回去吧。天晚了。”
“好。”穆公任扛着锄头,提着篮子;式仪则抱抱起了一捆柴火,回去了。
“哥,这一去,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顺利啊。当然没出什么事。”他可不会和妹妹说起在破庙里的遭遇。
式仪低下头,又问道:“那你去学武功,碰到了那个盟主了么?”
“看到了。”
“他答应教你武功么?”
“答应了。”
“那你现在练得怎么样?”
“我才开始练呢。”
“哦。”式仪走在后面,“那你要练多久才能练好啊?”
“我才刚练基本功,也不知道要练多久。我等一下教你吧。”
式仪摇摇头,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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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鞋子都湿了,换一双吧。”留在这里的那双破鞋,已经被式仪洗干净,缝补好了。
这里还是有些物品,可以拿来使用的。
“这里,都不像刚来的时候了。”穆公任发现山洞里,变了个样。
“哥,你快说说,那个盟主,他人好不好?武功高不高?又是怎么收你做徒弟的?”式仪急着想要知道。
穆公任在编,为了让式仪安心。
盟主人很好,武功也很高,看自己虔诚,还说自己有天赋,所以决定教自己武功。还说起了学习《奇门遁甲》的事情。只是做了些修改。
“真的那么厉害么?”
“掌门说这武功很厉害,但是需要时间积淀,要从基本功练起,不然也不能发挥这武功的厉害之处。”
“那你最后打赢了么?”
“差不多。那人也是练了十几年武功的,我才练了十几天,是不是很厉害?”穆公任只是让妹妹安心。
“哥哥最厉害了。”她从小就这样相信的。“那另外两个人呢?”
“他们比我要差些。”穆公任实在没办法说别人的坏话。没有直接说,他们打输了。何况自己也输了。
“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那些人,对你还好吧?”
“掌门都那么器重我,他们怎么敢对我怎么样。”穆公任拍拍胸脯。
而这也是式仪担心的。
“放心吧,我虽然去得晚,可是他们都拜我老大呢。”
式仪刚开始并没有听出问题来,她是相信哥哥的,就像小时候那样:哥哥就是孩子头。
穆公任又和妹妹说起了两位“师叔”教导陈同和吴湛练武的过程:扑蝶、抓鱼、爬山、炒石子……
“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白盟主教你什么?”
式仪以为是白曾青亲自教导哥哥的。穆公任自然不会点破。“他教我出拳脚的方法,打坐,呼吸吐纳。一套《行意剑法》,一套《卫止拳法》还有一套《周恒心法》。”这是他仅听过的名字。他只是在扎马步,出拳而已。
“你练给我看看。”式仪很想知道哥哥究竟练得如何。
然而这都是穆公任瞎编的,白曾青并没有教他什么功夫。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练。
“这武功很高深的。可以化别的武功招式为自己所用。”说着便自己胡乱摆了几个架势。
练了几下,穆公任的肚子叫了。
“哥,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我来帮忙。”穆公任正好免去了尴尬的场面。他再也编不下去武功了。
“你把笋子剥了吧。”
式仪生火烧水,淘了米,便煮饭了。
“笋洗好了,我来切片吧。”他知道妹妹的手掌都磨破了皮。
他虽然不擅长做饭,可是毕竟也因为受罚而下过灶台的,很快便把冬笋给切好了。
“我来。”式仪又切了一块肉,瘦肉连着肥肉。如果不放点炸出油来,便会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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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盘菜。便开饭了。妹妹每天都吃得这么简单。他很揪心。
“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穆公任久久没有说话,式仪看得出来,哥哥好像流泪了。
他以为他再也吃不到这样的味道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味道。
“好吃。和娘做的一样好吃。”
“那你就多吃点。”式仪给哥哥夹菜。竹笋里面,还有些肉片。
那种味道,也许算不得他所尝过最美味的,可是却独一无二。就像家的味道。只是爹娘都死了,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妹妹不断给他夹菜,他抬头,妹妹正看着他狼吞虎咽。眼里竟然有一种慈母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她的孩子一样。
“好吃么?”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问了一遍。
“你也吃啊。还有好多呢。”
那一顿,穆公任足足吃了三碗半,还是米饭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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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刷洗着碗盘,穆公任则在洗澡。
他这一路,跑得一身是汗。
“你不洗澡么,一身脏兮兮的,都是泥巴。”穆公任笑她。
但是式仪没回答。也许是没听见,他心说。
回去的时候,式仪问他,“哥,你什么时候回去?”他才知道,妹妹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想我多呆几天,我就多呆几天。”
式仪想起了三字经里面的一句话: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你可别耽搁了练武,不然你师父又要说你不勤奋的。”
“妹妹教训的是。”穆公任嬉皮笑脸。
回去又聊了聊天。式仪说她一个人还生活得惯,前几天到山里,还捡了几个蛋。
“这么大,什么蛋?”穆公任怀疑妹妹又说大话了。
式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什么关系。以前我们和老爷爷,不也是住在山里嘛。”
如此说来,倒也是了。“你一个人,不害怕么?”
“谁说的。”式仪跑到床头,掏出了两个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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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哥哥在,便没有必要生一堆火了。
有哥哥在,也没有必要搂着草人了。
不过穆公任却拿了一个稻草人。他知道,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式仪。
“好久没有比划比划了。怎么样?”穆公任在邀战。
“我才不怕你呢。”式仪也侧过身来。“你就用刚才的武功。”
可是穆公任刚才便是胡乱编的,根本记不住。虽然是黑暗中,但没使出几招,就让式仪看出了问题。
“你不懂。这叫着意不重形,千般变化都可以为我所用。所以说才是最高明的。”反正不管他怎么扯,式仪都没有办法拆穿的。
“可是我不觉得怎么厉害呢。”这种时候,她总是好强。说着还各种破解:我这样,我还可以这样,你就没辙了。
但是穆公任心虚,为了防止被看破,所以不停讲解,让妹妹相信这套武功的厉害高明。“你这是操纵草人,真要是活人,可没办法这样来的。”“所以我说了也要重视修炼内功。”“再知道我为什么招式虚虚实实了吧,这样你就记不住。我一直都在改,你记住了也没用。”
“你就帮着你师父,都不帮我了。”式仪突然停下来,不玩了。
就是一直都在一起,穆公任也常常摸不透妹妹的想法。现在,更是不知道她说什么。
“哥。你要是真的练好了武功,还,要我么?”
“傻瓜,你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要不是那里没办法让你住,我就带着你去了。”他是不可能让妹妹看到他被人欺负受委屈的样子的。所以,他不会让妹妹跟着他。
“那我就放心了。”式仪松了口气。似乎刚才真的哭过一样。但是没有火光,他也看不清楚,不能确定。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妹妹,都是我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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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穆公任起来提水,妹妹也起来生火做饭。
只有两个菜,一盘肉片,一盘韭菜。
穆公任很好奇,哪来的韭菜。
式仪说,就是后面菜地的,还有几棵。说不定就是申有赖之前种的,过去了几十年,和杂草长在了一起,却都没有死。
吃晚饭,式仪对他说,“哥,家里没多少米了,只够吃十天的。”
穆公任看了看,这十天,只是够式仪一个人吃的,若是自己也在,三天就能吃光了。
“好,我现在就去买。我们一起去镇子上。”
“我不去。”
穆公任并不希望妹妹就这样一直呆在山里,不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所以非要带她去。“这次要买很多东西,你让我一个人提么?”
式仪只能答应出去。
“你先洗个澡。”昨天,式仪便没有洗澡了。
“回来再洗了,不然还会脏的。”
“那你脏兮兮的,我可不跟别人说,你是我妹妹。”
“你昨天还……”式仪急哭了。
“别哭别哭,我开玩笑的。”穆公任连忙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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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下了山,式仪非要自己一个人下去。
“你出来过么?”
式仪摇摇头。
好在这里是个拐角,上下山,旁人都看不见。
不远处,便有一个村子。看样子也不大,同样的偏僻。只是穆公任没有过去看过。
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去往镇子的路。
式仪想要买米的,可是穆公任并不着急。
他想带着妹妹到处去走走。买点小吃,肉包子。
“哥,快点回去吧。”式仪显得浑身不自在。
他知道,妹妹讨厌生人,所以他才要带她多出来走走。
他有些奇怪,明明和人熟了,妹妹一点都不怕生的。
“你到处看看,家里还缺什么?”
“棒槌,洗衣服用。”
“回家我做一个给你。”
“你会做么?”
“你小看人了。”
“哥,你是不是钱不够了?”
穆公任把她的手放倒怀里,让她摸摸里面的银块。式仪放心了。
式仪要买针线,柴刀,还有一把炒菜用的铲子。
家里的那把,已经不能用了。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了吧。”
“哥,我要那个。”
那是一个生火石,有时候家里的火种没留住、熄了,便很麻烦。
之后还要买菜。式仪本来是不喜欢吃肥肉的,可是做菜要油,所以他让哥哥多买点肥的。那些调味的,很多她都没见过,都不敢买。
穆公任还买了一只鸡。
“还有米。”式仪提醒。
穆公任并不着急。
“哥,快点回去吧,抓紧时间啊。”
穆公任不知道妹妹那么着急做什么。他还要买一床被子。
他知道山里一个人睡觉,很冷的。
最后一袋米。
“再加二十斤。”穆公任担心不够。
式仪只是担心,一百来斤,哥哥是否提得起。
“妹妹,这个,你背着。”穆公任把被子交给了妹妹。
卖米的老板看了他一眼,说:“要是家不远的话,做两次咯。”
“也是。”穆公任点点头。
两个人,提着东西,回去。
路上还碰到了一个行人。
穆公任又想起了中秋节的那夜。
趁着左右来去无人,两个人翻山回去了。
提着几十斤米翻山,他竟也不觉得吃力。
式仪急着回去,是因为她想要把更多的时间留着,和哥哥在一起的。
不过穆公任又出去了。他还要再买点东西。还要去提米。他让妹妹一起去,可是式仪不去了。
“我再弄点菜。”
“好。式仪做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了。”穆公任夸了一句,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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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式仪已经十岁了,可是穆公任还是帮她洗澡。
妹妹虽然很瘦,可是皮肤倒也还光滑。
并没有红斑。
“你手是怎么了?”
“爬树给扎的。”
“爬树做什么?”
“摘果子。”
“又骗我了,春天哪有结果子的。”
“就是有。等下我带你去看。”式仪着急了。
“好好好,我信你。”
吃完饭,式仪带哥哥去看地里的韭菜。
那是一块不足一丈见方的小地方,长满了杂草的。
现在被式仪给锄了,倒是看得分明了。韭菜只是长在一个角落而已。
穆公任往后挪了一步,那里,他很确定,之前自己是踩过的。并不曾发现。
下午,穆公任做了一把棒槌,搭了两个晾衣服的架子:一个在洞外,一个在洞内。
穆公任没有提长果子的那棵树,式仪也没有带他去看。
他知道,那根本就不存在。
天还没有黑,式仪拉着哥哥,到山里到处去逛。
“我就是这里捡到鸟蛋的。”式仪点给哥哥看。
穆公任点点头,什么鸟会在地上孵蛋呢?
“这花好不好看?”式仪又点给哥哥看。
“嗯,是好看。戴在你头上,肯定更好看。”
“我才不要。”
“哥,你教我爬竹子吧。”
“刚洗了澡,以后教你。”穆公任更是觉得她的手,还有脚,并不适合用力。
式仪又拖着他,满山地跑。穆公任知道,妹妹每天也只能在这里玩了。“这个山头,又闷又热,还有不少野蚊子。”
确实有些险恶。
穆公任想起以前,带着妹妹到处跑的情景了。
“哥,这的水很甜。”穆公任便去喝一口。
“一点都不甜。”穆公任说完,式仪就笑了。
“好啊,你骗我。”
小时候,他娘也这样骗过他。
“哥,我们去看看这水是从哪里流来的吧。”
穆公任也想去看看,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有多远。“明天去吧。我们今天钓鱼去。”
“这里没鱼。”
“我们到河中间去。”穆公任点了点河中间的一个石头“小洲”。
穆公任卷着裤管背妹妹过去的。正好是黄昏,是鱼儿找食的时候。但是穆公任并没有钓到几条鱼,而且都是小个头的。只有一只虾,倒是挺大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式仪抢着要吃。
现在,两人坐在石头上,聊着天,说这话。
式仪很想知道关于哥哥的一切经历,关于倚山宫的,关于他的生活,关于那里的人,关于他练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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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
“嗯,明天我们去找水源。”
“好。”
穆公任吻了一口妹妹的额头,以前睡前,娘总会这么做的。但是他却很少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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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式仪想做鸡,让哥哥帮忙剁块了,可是发现没有东西炖。
忘记买砂锅了。穆公任说,现在就出去买,式仪不让他去。
“我来去很快的。”
但是式仪就是不开心,不让他出去。穆公任也没办法。
式仪自有办法。
用那把沉实的短剑把鸡块敲松,便是用锅,炖了。把锅盖得很严实,肉也熟了。只是熬不出汁水来,有些焦。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很好吃啊。鸡腿给你。”但是还不忘说一句,“加点辣的就更好了。”
吃完了,两人出去找水源。谁是从几里外的一个山脚流出来的。但是一路上,也有些小的支流。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反倒是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支流,在那里抓了几只螃蟹。妹妹有些害怕,穆公任便教她怎么抓,结果还把自己给夹了一口。
两人一人抓了两只,兴冲冲地,回家了。
这画面似曾相识。
因为饭菜已经足够丰盛了,所以穆公任并不想现在就把螃蟹给弄来吃了。他挖了个坑,装了水,把螃蟹圈在里面。这时,天已经黑了。
山里的天,总是暗得早。
穆公任还想去抓几只来。式仪却怕黑。
穆公任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他可以用衣服兜着。不过式仪不让。
她骗哥哥说,山里有山精。
因为她希望哥哥留在她身边。多陪伴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穆公任何曾不是这样想呢。
尤其是当他要离开的时候。
他舍不得,舍不得这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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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他们发现,四只螃蟹,爬走了三只,只剩下一只了。
“哥,算了吧。把它也放了。只吃它一个人,它就太可怜了。”
“好,都听你的。”穆公任就近把螃蟹放回了水里。心里却笑说:可怜的话就别吃啊,难道四个都吃了就不可怜嘛。
只是他不会说。
他要给哥哥洗衣服,虽然衣服并不怎么脏。
“明天一早,肯定会干的。”
她说不明白为什么,但那就像是一种寄托,明知道留不下,便总想让他带去什么。
就像穆公任一样,明知道带不走,越是接近离开的时候,便越发空虚,不停地在家里,在周围,摸索着,摆弄着那些物件。来来回回,内心烦躁不安。
离开之前,他又去了那棵树下,举起手来,握着那把剑,虽然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一股利器给他的力量,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拔出来。
离开之前,穆公任留了些钱给妹妹,如果真的缺什么,可以出去自己买。
但是他也知道,如非必要、被逼无奈,妹妹是不会有这个胆量出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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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的脚步,总是异常沉重的。
他感到脊椎有些疼痛,他挺起腰,跑了起来。
他觉得,越早到那里,越早学得武功,就可以越早和妹妹一直在一起。
跑得越快越远,只是为了更快回家。
式仪很想说,如果在这山里,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么?谁都不招惹,谁都招惹不上。就算没有武功,也不用担心的。
但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说服得了哥哥,是否应该说服哥哥。
他知道哥哥一直还在为当初不能挽救爹娘而后悔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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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倚山宫,是两天后了。
一切都照常,从来不曾因为他而改变。是因为白曾青已经走了。
只有一个人,很想念他,那就是孙良。
因为穆公任不在,他便没有办法偷懒了。虽然有一个人顶替穆公任的工作,但是那人却不会帮忙完成孙良的那部分。孙良,自然也不敢去占那人便宜的。
他总在私下里腹诽,那些人,是在报复他。尤其是潘盛。因为他能够有幸得到白曾青的垂青,得到何寻情的教导,能够一窥太一生水的绝学。
虽然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学会。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才觉得太冤枉。
现在穆公任回来了,他算是解脱了。
但是他高兴得早了。
第二天,潘盛便来给他加任务:早太阳升起前,去打扫操场。而穆公任,则要帮忙修葺一个偏殿。当然,之前该做的工作,还是需要做的。
唯一值得安慰的,吴湛已经不跟他们为难了。还会给他们更多点的饭菜。吴湛依然是几个厨房打杂的小年轻的头儿。只是有一个,被调走了,要去练武功。
那次比试,和孙良比试的,正是潘盛。但是这些事情,却不只是他的安排。
穆公任还记得,白曾青离开前,曾经和李问道提起过,有个小殿,需要修葺。
除了他,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几个是入门较早的。想来就算称不上能工巧匠,但至少也算是手艺比较突出的人了。
移梁换柱,以新代旧,楔楔钉钉加固,上漆防虫,粉刷墙壁,这些事情都做了,便花了三天时间。但是远远还没有结束。小殿的侧门已经腐朽了,一个带头的弟子问让穆公任重新做一扇门,可是穆公任毕竟不是木工,那人没有办法,只好让另外一个弟子留下来做这工作。
“你要做的事情也没做完。”他可能是怀疑穆公任偷懒,反倒给穆公任加了更多的工作:上屋顶翻漏,待一切结束后,还要给殿里的雕像擦拭打扫。
而这些人,则要去练功了。
操场便在不远外,穆公任都可以听得见练拳舞剑的声音。
“你来多久了?”穆公任帮他把木材抱来,想要避免尴尬,找话说。可是对方冷冷的,没有回答。
说不定是因为我没能做木工,结果让这活摊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怪罪我吧。
“我是真的不会木工,不然也可以帮帮你了。”
“不用。我也帮不到你的。”那人说了一句,继续手里的木工活。
穆公任心说,星相派倒也真是会用人,这种事情,都不找几个工匠来做。
他架了梯子,上了屋顶。
好在在张郎中那里,做过一次。所以这次,上来倒也不害怕了。但是他要埋着头弯着腰,小心地在瓦片上行走。干了一个时辰,便腰酸腿痛了。偶尔坐下来,四处看看,操场便在背后,那些弟子还在练习。
孙良的工作早已经做完,看不见踪影了。他又埋头下去了。
花了一整天,他才将工作做完,而那个弟子门也做的差不多了。
这几天,偶尔白曾青的三个师弟也会来看看,或者只是路过。
也是晚饭时间了。何寻情过来,让他们两个先回去吃饭,剩下的工作不急于一时,明日再来不迟。
那个弟子没说话,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出去了。穆公任也跟着出去了。他不想表现得特殊。
“如果让你在我们师兄弟当中选一个师父,你会选谁?”
“三位前辈肯定知道我适合的路数,不管谁做我的师父,我都一样好好学的。”
“好吧,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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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吃完饭,孙良早已经躺在床上,睡得死沉了。
今天的柴是他劈的,水也是他挑。
只因为穆公任要去修葺偏殿。
所以这些工作,都得由他承担了。
穆公任天还没有亮便起来了。起来提水。他不想承别人的情,尤其是坏人,他看不起的人,孙良的。
但是想要劈柴,却是不能。那些弟子都还没有醒。果然才劈了几下,就被人骂了起来。
他也不愿再回去睡觉了,说不定还要忍受他们的指责,说他打扰了他们睡觉。
他便去偏殿了。那里有一口井,只是平常用水,都要去河里打水。穆公任提了一桶水,给殿里的雕像擦拭。
他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但看他们服饰色彩神情,显然是神话人物,天王神将之类的,绝不可能是星相派的祖师形象。
现在是看不太清的,天还没有亮。
没多久,一盏蜡烛点了起来。穆公任发现时,回头只看见***业的背影,剎那间已走过。
天亮了。他熄灭了蜡烛。那个弟子也来了。他把门安装上去,只需要再上漆便可以了。
孙良也来打扫操场了。他本是不知道的,可是几个弟子责备的声音,他却听到了。他们在抱怨孙良起来太晚了。
早饭前,那人的门,便已经弄好了。只是漆还没有干。
穆公任的工作却还没有做完。吃饭回来,他将偏殿打扫干净,然后开始给柱子上漆,最后是给墙壁粉刷。
殿堂的垃圾灰尘没有清扫,一阵风过,细微的灰尘,都吹到了那扇漆还没有干的门上。穆公任想要重新粉刷一遍。
“不用了,就让他这样吧。你该先把垃圾打扫干净的。”说话的是李问道。
但那垃圾,并不是他留下的。可是他不敢辩解。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垃圾打扫干净。然后继续粉刷墙壁。
“你弄好了,顺便把柴房进餐面壁的那堵墙,也刷新一下。”
“刷新?上面没东西么?”穆公任有些奇怪,那应该有些什么,或者至少象征着什么。他还记得,白曾青曾经问他们,从墙壁上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回答各不相同。
吴湛说:看到了自己犯的过错,自大,欺负后来的人。
孙良说:那么脏的墙壁,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说:我不知道。
“有东西么?”他反问了一句,“你看到了什么东西么?”
穆公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不出来。“可是白掌门他……”
“这便是他的主意。前段时间也没空打理,你就在辛苦一趟。”
“知道了。”
穆公任提着刷子木桶出去了。
“刷完了到这里来找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李问道便背着手出了后门,从那扇刚刷好的门出去的。
穆公任没看到他出手,但是门,好像是自动打开了一样。
他知道,这便是气。
只是不同于平常人所理解的气,不是从口鼻呼出来的,而是身上每一毛孔里都充斥着的。
是曾经好几个人和他提起过的。申有赖说过剑气,张郎中说过人身有气,怪说过天地万物皆有气,那个谈天说地的伙计所提的仙气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