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武垣城郊,望族赵家的白墙黛瓦湮没在夭夭的桃花丛中,分外醒目。后园里隐约传来灵翘的笑声,园子名为紫霞园,虽然不大,却种满各色牡丹,在桃花的包围中更显雍容典雅,富贵气象,这园子的主人便是武垣当地望族,河间府令史赵谦了。
仲春时节,紫霞园中,牡丹开得正盛,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墙外的粉桃。园内飘动着一个水绿的身影,在满园的牡丹中甚是夺目。这女子未及及笄之年,还是孩童模样,却出落得娇艳欲滴,雾鬓风鬟,远山眉黛,一袭淡绿样直裾配以鹅黄色內衽,越发清丽脱俗,灵动可人。
“渊哥哥,快来抓我们呀!嘻嘻!”女子伸出芊芊素手一边朝远处挥动,一边拉起另一粉衣女子,往园子深处跑去。
“麑儿、浓儿,别跑那么快!”何渊拂了拂头上的汗,看着向远处飘去的两个身影,无奈地笑了,这两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没办法,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自幼倾心的麑妹妹。
“哥哥,快来呀!你怎么跑那么慢呀!”粉衣女子细声叫道。只见她朱砂绛唇清点在如雪肌肤上,眉目间透露出七分妩媚,三分英气,再加上粉色蝉衣,与这满园春色甚是相融。
“浓儿,快一些,别让渊哥哥追上来。”水绿身影拉着粉衣的何露浓,两人低着头向前跑去。
两人只觉眼前一黑,砰地撞到了某物,抬头一看,不禁愕然。
“啧啧,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越发不懂得淑女之规矩了,在园子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说话的正是水绿身影赵麑尘的父亲,这园子的主人,河间府令史赵谦了,“让你娘好好管教你一番便是了。”赵谦指着麑尘,面带厉色的说道。
两人低着头,似是犯了大错的样子。
“诺,爹爹,孩儿知错,这就和露浓妹妹回房去。”两人低着头,不敢多语。
赵谦面带慈色地说:“浓儿都是被你带坏了,你们呀。快些退下。”
两人依然低头,待赵谦脚步声远,相视一笑,立即恢复活泼模样。
“好啊,你们原来藏在了这里,总算找到你们了。”何渊气喘吁吁地跑来,一把抓住露浓。
露浓面露嫌弃之色,将何渊的手拉开:“哎呀,哥哥总是这样,我们受到斥责的时候总也不见哥哥的身影呢。”
“怎么了,麑儿?”何渊对麑尘说:“怎么受到斥责了?谁这么大胆,斥责我们麑儿。”
“你就知道你的麑儿,你的麑儿,你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的亲妹妹,你的浓儿呢?”露浓走到何渊面前,挡在何渊和麑尘之间,扮着鬼脸。
“哎呀,好了,不要闹了。”麑尘笑着讲露浓推开。
露浓不依不饶:“姐姐,他问你谁这么大胆,敢斥责于你,你快告诉他呀。让他再神气。”
何渊一把推开露浓,对麑尘说:“快说说,是谁?”
“呵呵。”麑尘笑而掩嘴,“我若说了,渊哥哥可真敢为我们出头?”
“那是当然!”
“姐姐,你快说,我这就给我哥哥准备家什,让他出头。”
“是……”
“哎呀,莫要吞吞吐吐,快些说!”何渊急得面红耳赤。
“是我爹爹。”麑尘笑着拉起露浓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串银铃笑声,还有呆立在原地的何渊。
“姐姐,你看,我那呆哥哥总是这样,很是有意思呢。”
“我看渊哥哥可不呆呢。”麑尘推门进房,露浓紧随其后。
一位妇人端坐房内。“娘。”麑尘奔过去,扑入妇人怀中,那妇人将麑尘拥入怀里,轻抚麑尘如绢青丝。妇人体态雍容,面似芙蓉,麑尘的样貌与她有几分相似。
赵夫人看了一眼露浓,露浓低垂下头,说道:“夫人,浓儿先告退了。”、
赵夫人不语,只微微点头。
“娘,不要让浓儿妹妹走,就在我们府里用过飧食再走嘛。”麑尘抬头望着母亲,一眼的恳切。
“浓儿有浓儿的事情,莫要留了。”
露浓见夫人这样说,便退身下去。
“娘,你这是何必呢。”麑尘望着赵夫人,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一向慈爱的母亲总是对渊哥哥和露浓格外冷淡。赵何两家是世交,何弩伯父又和父亲同任令史,母亲对何家别的儿女都很好,唯独对与自己相交甚好的渊哥哥和露浓另眼相看,她确实不懂。
“麑儿,你来。”赵夫人拉起正在发呆的麑尘,向紫霞园中走去。
“娘,今日孩儿在这园中玩耍了一日,都有些乏了。”
“麑儿,你可知道这园子为何名为‘紫霞’。”赵夫人携麑尘来到园中。
“娘,这个问题难不倒女儿。”麑尘纤指一伸,指向眼前一株牡丹,“还不是因为它。”眼前一抹紫色,端庄秀丽,灼灼如霞,恰与空中晚霞之赤色交相呼应,相得益彰。正中娇黄花蕊,愈发衬得这紫色若仙子入凡尘。
“是呀,自我亲手栽得这紫霞仙,从来不曾开花,可打你出生那年起,便年年花开,令这满园的牡丹都为之失色,你父亲甚是喜欢,便将园子名为‘紫霞’。”赵夫人说到此处,有些得意。
“娘,这个故事孩儿都听过无数回了,我真真要背下来了呢。”
“为娘就是要告诉你,你就是紫霞仙,虽生在这并不富贵的园子里,可终究要艳压群芳,所以,以后少跟些俗物混在一起。”
“娘!你说什么呢?渊哥哥和浓儿怎么就成了俗物了。”麑尘顿时面颊通红,“我要回房了。”
“你这孩子,都被我给宠坏了。”赵夫人拉住麑尘,“为娘可都是为了你好,哪一个儿女能体会当娘的心呢。”
麑尘回过头来,斜阳漫撒,余晖落在娘的脸上,晕成七彩的光晕:“娘,女儿懂,女儿乖还不成嘛。”
赵夫人再次携起麑尘的手:“孩子,娘再讲一个你不知道的故事,十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春,为娘那时正好怀着你,在这园中散步,突然闻到一股异香,不似日常所闻,也并非院外那些桃李的香气,顿时觉得疲乏,于是进屋歇着,不想睡了过去。做了个梦,梦中茫茫白雪地之中,了无生气,只看见远远颤颤巍巍跑来一只新生的鹿崽,天地清冷,那鹿崽似是刚脱了娘胎,站立不稳,北风吹得正劲,它冻得瑟瑟发抖,只管朝着我鸣叫,我只觉这东西可怜,赶忙奔过去,正准备用紫衣貂裘将它抱起,那鹿崽奔入我怀中,倏地不见踪迹,留下身后扬起的雪尘。第二天,麑儿你就出生了。这是仙兆,为娘相信我的麑儿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麑尘听得出神,不成想还有这一桩神奇的故事,“娘,所以爹给我起名麑尘,对吗?”
“正是如此,麑尘,麑尘,小鹿入怀,扬起雪尘。”
“到今日,我才明白自己名字的来历了呢。”麑尘笑着对赵夫人说。
“当今圣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娘,正说着我名字呢,怎么又说起当今圣上来了。”麑尘忍不住打断赵夫人。
“可偏偏你父亲爱好黄老之学。”赵夫人像是没听到女儿的话,继续说道:“我和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父亲一介令史,不求富贵通达,只求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到老能在这紫霞园中安然度日罢了。”
“我当然要和爹与娘在这园中赏尽美景,过我们的逍遥日子。”
“麑儿呀,你还小,凡事尽则不好。”赵夫人怜爱地看着女儿,“为娘之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凡事由不得你,你命中注定名叫麑尘,自有道理,你要走你的路,切莫再与那些乡间俗物混在一起,免得沾惹上俗气。”
“娘,你又来了。”麑尘堵上耳朵,轻提裙裾,逃回房中。
我若真是紫霞麑尘,俗物岂能沾惹,再说了,渊哥哥和露浓岂是俗物。
北斗升空,麑尘倚杆仰望,今日的北斗星愈发明亮。
“我难道真的是那只初生的鹿麑?”夜光洒在赵麑尘的脸上,清宵细细长,这倚杆一望,便忆起往事,快些睡吧,毕竟几个时辰后就是面圣的日子,也就是能够救全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