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宜贤到了延禧宫先去看了看石贵嫔,有着昨日的猜想,本想从石贵嫔的举动中找出些不妥来做佐证,可石贵嫔表现得,太像一个与此事无关,平白受了牵累的主位娘娘了。
石贵嫔一改往日万事不经心的平静模样,脸色苍白,双眼微红,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说道:“难为贤妃娘娘还能来这延禧宫看看,除了这么大的事儿,别的人躲还来不及呢。”
贤妃也听说了,因着延禧宫出了这样的事,独孤棣罚了石贵嫔一年俸禄。罚得是不重,可独孤棣这么一罚,宫里风言风语就传起来,话里话外地意思都是延禧宫主位不善,风水不利。
贤妃对石贵嫔也是有怀疑的,可到底也没证据,看到石贵嫔这样,还得说:“躲什么呢?延禧宫里住着的不是本宫姐妹不成,姐妹遭遇了这种事,本宫是帮不上什么忙,可来看看你们,陪你们说会话,本宫还做得到。”
石贵嫔眼眶含泪,似乎就要哭出来一样,哽咽了一会儿,说:“娘娘能来就是延禧宫的福分了,哪还用帮什么忙呢。要说委屈,臣妾还没什么,只是可怜了任婕妤和方美人了。”
权宜贤拿了帕子递给石贵嫔,安慰到:“她们是受委屈了,可你也不容易啊,好好的,谁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怪你,皇上也没怪你,只是毕竟出在延禧宫,总得做个样子给底下的人看。你可不要多心。”
石贵嫔接过帕子,并用来没有擦眼泪,先福了个身作谢礼,说:“谢娘娘。臣妾明白,事儿从臣妾这里出来的,于情于理,陛下都应该处罚臣妾,臣妾不冤。”
权宜贤和石贵嫔又简单聊了一会儿,石贵嫔看得明白,贤妃娘娘不是为她来的,几句场面话过去,就带权宜贤来到了任婕妤住的撷芳殿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权宜贤等着门口的小太监喊完:“贤妃娘娘驾到。”才走了进去。倒不是她故意摆这个架子,只是她要提醒自己,更是提醒着里面的任婕妤,今天的她是以贤妃的身份来的,来看的也只是一个遭人黑手的任婕妤。
“臣妾拜见贤妃娘娘”,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撷芳殿里等着迎接她的不止有任婕妤,还有崔采女,那个等到天亮只为了给她个道歉的孩子。
任婕妤看样子有些心灰意冷,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这就是心病了,自己作践自己。
权宜贤先免了她们的礼,后面汀兰又带着永寿宫的宫人给她们行礼。等把礼节完整地过了一遍,三人就按品级分主次坐好,不痛不痒地说这些安慰与感激的话。
任婕妤学得很快,现在待人接物的样子和二月初刚到大燕时的那个小姑娘截然不同,不会不分场合时间地撒娇抱怨,却而代之的是客套礼貌的寒暄礼节。崔采女却是一点也没变,真心实意地对待她认识的每一个人,真心实意的为任婕妤的遭遇难过,真心实意的以为权宜贤还是那个权姐姐。
“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要回去了。这次来给你带了些血燕盏,平日里多吃些,对身体也好。”权宜贤呆了也有半个时辰了,临近午时,她也不想留在这里蹭个午膳。
任婕妤听到是血燕,顿了顿才起身回礼,没有派自己的宫女去接,竟对着权宜贤说:“这种难得的东西,权姐姐还是不要轻易浪费在妹妹身上,姐姐若是吃惯了还有皇上赏赐,自然不愁,可若是妹妹吃惯了,吃完这些,又要找谁要呢?”
权宜贤暗道,就说几个月怎么会让人变了这么多,果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的脾气还是没藏住。
“妹妹这又是什么意思,姐姐一片好意而已。”
任婕妤冷笑一声:“妹妹比不上贤妃娘娘,说句乏累疲倦就能让陛下禁了蒋才人的足,下旨六宫众人轻易不许去永寿宫打扰贤妃娘娘,今年新供上的血燕盏也是除了皇后娘娘,只有娘娘才有。臣妾呢,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见陛下问一句,更别提什么血燕盏了。陛下的宠幸臣妾没份,娘娘的赏赐臣妾也只怕无福。”
崔采女拉住任婕妤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然后跪在权宜贤面前,说:“权姐姐不要生气,任姐姐是太难过了才会乱说话的,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很尊敬姐姐。”
权宜贤慢慢走过去,扶起崔采女,说:“我知道,你别怕,姐姐没生气。任婕妤只是一时伤心过度罢了,本宫不会与她计较的。”
任婕妤却没打算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从高高在上的宠妃到如今受人陷害的婕妤,从之前在独孤棣面前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现在独孤棣对她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她早已经受够了这种云端跌落地狱的感觉。她还记得呢,自己是为什么摔下来的,她还能忍着与权宜贤说了这么多场面话已经是不容易了。可是这根弦最终还是断在了权宜贤带来的血燕上。头燕盏一向是只给皇后的,可是今年,它却到了权宜贤的宫里,还是在她刚被发现遭人毒手的时候。
凭什么她在这里受苦,权宜贤却享尽恩宠。索性今天这话也说出来了,干脆一次说个清楚,任婕妤指着自己对权宜贤说:“臣妾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臣妾现在清醒着呢。臣妾就是觉得不公平,是我为人所害,是我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是我受了委屈啊。是我,可就算是这样,陛下还是不肯来看看我。他很久没来看过我了,自从姐姐一曲玉箫把陛下引到永寿宫后,他就很久没有来过我这里了。不管我等多久,我都等不到他来。”
任婕妤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别过头,擦了擦眼睛,又看着权宜贤说:“我一直以为他是喜欢我的。起初,在我们五个人刚受封的时候,位分最高的是你贤妃娘娘,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最喜欢你,但是,不是这样啊,他只见了你一次,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告诉我他最喜欢我,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他教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信了,我真的信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开始去你身边了,像当初一直陪着我一样陪着你,宠着你。我那时候好恨你,觉得是你把皇上迷惑住了,他才会忘了我。”
权宜贤也看着她,那时候她眼睛里的怨恨那么明显,权宜贤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当时恨过她,那么,“现在还恨本宫吗?”,权宜贤问道。
任婕妤讽刺地笑道:“现在,臣妾敢恨娘娘吗?臣妾就是恨当初的自己太笨,太傻,傻到相信他愿意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刚知道我被下了绝育药的时候,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可后来冷静下来又有点开心。想我都这样了,陛下一定会来看看我,安慰我,只要他会来,他就会想起我的好,想起我们曾经的诺言,就会重新喜欢我。可是”任婕妤哭着摇头,说:“他没有,他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只是在坤宁宫里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他喜欢,我就是独一无二的,不喜欢,我就是过眼云烟而已。居然会痴心妄想他的爱,这种他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权宜贤被这个样子的任婕妤吓到了,后宫真是个残酷的地方,这才多久,那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女孩就已经明白了这么多。
守在门外的任婕妤的宫女芷兰,走进来,看到任婕妤哭了,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跪倒殿中央,说:“启禀贤妃娘娘,门外永寿宫的宫人来说,陛下到了永寿宫,正在等娘娘回去。”
“知道了,下去吧。”权宜贤定定神,说道。
芷兰刚一下去,任婕妤又开了口:“姐姐现在圣宠正浓,日日陪王伴驾,日子过得舒心。可妹妹还要劝姐姐一句,后宫里的女人要宠就够了,别去奢望****什么的。不然,下场就是妹妹这样。”
权宜贤没有说话,绕过任婕妤就走了出去,派人去给方美人送些东西就坐步辇走了。
待权宜贤走了,崔采女过去拍着任婕妤的后背,扶她坐下。说:“我知道任姐姐现在心里不好受,可也不该把火发到权姐姐身上,她是个好人。”
任婕妤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了,疲惫的声音说到:“她是不是个好人难说,只盼她是个比我聪明点的人,别让我今天说了这么多足够丧命的话白费了。”
“丧命!不会的,权姐姐是好人,她不会罚你的。”崔采女安慰道。
“我也知道她不会,可是有人会。”
“谁?”
任婕妤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下药害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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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贤坐在步辇上,想着任婕妤的话:后宫的女人要宠就可以,别去奢望****什么的。轻声对着汀兰问:“汀兰,本宫是不是最近安稳日子过多了,都糊涂了。”
汀兰小声说:“娘娘是听了任婕妤的话,想到了自己。”
权宜贤说:“任婕妤今天说的话是胆大包天了,可也点醒了本宫,差一点,本宫就要步了她的后尘了。天家无情,本宫都把这句话忘到脑后了。”
汀兰也看出来了,这几日权宜贤和皇上的相处,假意少了,真心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偏偏权宜贤正在兴头上,她也不好说。
既然这次任婕妤起了头,她就顺着说下去:“奴婢斗胆说一句。皇上是一国之主,用心的地方是前朝,后宫是什么地方,是陛下累了,舒心玩乐的地方,会用多少心在这上面呢。后宫里的女人除了皇后娘娘外,无一例外,想要过得好就得让皇上高兴。娘娘一向是聪慧的,自然也知道自己要的是宠还是爱。”
权宜贤明白这个道理,母亲说过,木褐嬷嬷说过,汀兰也早就说过。只是,对着那个全心全意宠着她的人,那个愿意破例保护她的人,那个愿意耐心教导她的人。她真的不愿承认,他会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汀兰看权宜贤闭着眼睛,不愿相信的样子,又加了一把火说:“不说任婕妤,就是蒋才人,方美人这样陪了陛下时日久的人还不是说失宠就失宠,后宫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地方,哪有什么情分来的。如今的任婕妤,最苦的不是再无子嗣,而是陛下已经另有佳人在旁,才会这样形容枯槁,自暴自弃。若她还有理智可言,现在重整旗鼓,还能夺回一点圣宠,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权宜贤眨了眨眼睛,抬手示意汀兰不要再说下去,看着有些阴郁的天空,认命地说道:“回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听到权宜贤特意拖长了“陛下”的声音,汀兰知道权宜贤是听进去了。现在,她对独孤棣的感情,就只是权贤妃对永和帝应有的尊重和讨好,不可以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