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六月间,权宜贤看着永寿宫里盛放的水芙蓉愣神。六月了,那件事也该冒出来了,难道任婕妤真的那么笨,现在都还没发现?她这手里还攥着一个把柄呢,要是任婕妤不起头,她还真不好把这件事捅出来。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朕进来都不知道接驾。”独孤棣从背后环抱住权宜贤,贴在她耳边问道。
权宜贤耳边发痒,就往前探探身子,手指着那片荷花,委屈地说:“我看那花特别好看,汀兰说这叫落霞映雪,可我看了好久,没看见落霞,也没看见雪。”
相处了几个月,独孤棣对于他爱妃的理解能力有了充分的了解,大事说的明白,小事总是糊涂。为了不在这种名字之类的琐事上浪费时间,英明的皇帝陛下采取了避而不答的策略,说:“你除了知道它叫落霞映雪,还知道它叫什么吗?”
权宜贤想了想,倒真的想起来了,说:“知道,我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这样的花,那里的人叫它荷花。”
独孤棣就顺着权宜贤说:“对,它还叫荷花。你路过的那个地方叫济南,那里有很多荷花。朕今天教你一句诗,叫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说得就是济南。”
权宜贤倚在独孤棣怀里,喃喃地念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独孤棣就这么看着她念诗,认真又有点笨拙的样子,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的,对诗词歌赋这么有兴趣,别人也没你这样的。”独孤棣想起任婕妤她们,一个地方来的,只有她卯足了劲学汉学。
权宜贤回身搂住独孤棣的脖子,抬头看着他说:“我觉得我学的多一点,我就可以离你近一点,你就可以多喜欢我一点,那我就可以晚一点从你身边离开了。”
独孤棣听着她的“一点”理论,好笑地敲敲她的额头,说:“就算你什么都不学,朕也一样喜欢你。你不会离开的,从你来到朕身边起,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朕身边。”
权宜贤也轻轻地敲了独孤棣一下,说:“不一样的。”
独孤棣没有计较权宜贤的大不敬,而是继续抱着她,教她关于荷花的诗句。
独孤棣有很多女人,有比权宜贤貌美的,有比权宜贤聪明的,有比权宜贤会说话的,有比权宜贤更通音律的,可她们都没有权宜贤在独孤棣心里的分量重。她对独孤棣来说是特别的,特别在独孤棣愿意去相信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例外。
权宜贤立在书桌旁研磨,独孤棣正准备教她写她今天学的诗句,好让她无聊的时候有事情做。
吴庸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说:“启禀陛下,启禀娘娘,蒋才人求见,说做了几样针线活计,想送给娘娘。”
独孤棣原本喜欢蒋才人性子直泼辣,不同于那些一心念着温良恭俭让的女人,所以才颇给她几分宠爱。可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直接往永寿宫截人,只是个小小的才人,敢和一品的贤妃对上。这么一想,就打算让钱直江出去把人赶走。可还没等独孤棣开口,权宜贤截了和。
“又来送针线,这都第几次了!”权宜贤一句抱怨引起了独孤棣的注意。
独孤棣问:“蒋才人经常来给你送东西?”
权宜贤点点头,一点都不避讳地说:“就这个月,这都第三次了,每次都是送针线活。这不是司衣局干的事吗?皇上,是不是司衣局没饭吃了,不干活了,就让蒋才人负责我的衣物了?”
独孤棣哭笑不得,司衣局没饭吃就不干活了,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何况,司衣局什么时候没饭吃了,她在想什么。“怎么了,人家给你送东西,你还不喜欢了?”
权宜贤不情不愿地说:“那也不是。不过你教过我要礼尚往来,她送我东西,我就要回礼啊,可我跟她不熟,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每次都要想好久。”
独孤棣当时要知道他爱妃在礼尚往来这件事这么较真,他一定会同时再教一句“尊卑有别”。独孤棣说:“你是妃子,你的礼尚往来是对皇后和各宫主位的,她一个六品的才人,你赏她什么,她都喜欢,不用那么麻烦。”
权宜贤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对吴庸说:“那就把她的东西拿进来,然后让木褐嬷嬷从库房里随便挑点什么给她,让她走吧。”
吴庸得了命令,打算告退,却又被独孤棣叫住。独孤独说:“既然朕在这里,就让朕帮你回礼吧,省了你的小库房。钱直江,你去赐蒋才人《女诫》一本,禁足三月,让她好好学学,没事不要来永寿宫,贤妃好静,经不起那么多人来烦。”
钱直江和吴庸一起告退出了门。权宜贤继续磨墨,心里却想“当日你说我不知尊卑,罚我跪了一个时辰,今天是皇上亲口说赐你《女诫》,要你禁足三月。我们两个,谁更丢人一点。我今天不收拾你,不是我不记仇,只是因为现在,你没资格让我动手,等着吧,我还没忘呢。”
吴庸拿着蒋才人做的针线进来,不过是几根络子,一条手帕,还有一个扇套而已。东西不多,可是看得出来手艺不错,绣工精致,真是下了功夫的。权宜贤拿起一根络子,走到独孤棣身边,说:“你看,蒋才人手艺真不错,我就不会做这么好看的东西,以后我也要学绣花。”
独孤棣把她揽在坏里,说:“绣花就算了,回头扎得手上伤痕累累的。你若是喜欢,从司衣局找几个手艺好的女官,多做几件绣品给你玩就罢了。”看权宜贤脸上明显地失落,独孤棣又开始转移话题,说:“你喜欢这个,朕怎么从没见你用过这些东西,蒋才人不是送了好几次了吗?”
权宜贤就等这句话呢,回答说:“她送的东西都有香味。我老是呆在书房里,书房里墨香清静,带了这些东西就搅乱了。”
“香味?可能是做针线时沾上的脂粉香,不喜欢就不戴了。”
权宜贤还希望独孤棣发觉出不对劲呢,结果独孤棣一句话就这么过去了。非常失望可又不能说,只能让木褐嬷嬷赶快拿下去,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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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独孤棣处理完政务,到了张宁妃的承乾宫说话。话刚说了两句,就被皇后派来的人请到了长春宫。
独孤棣知道皇后一向不是那种耍手段争宠的人,这么急急忙忙地找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废话,直接就上了帝辇,往坤宁宫去了。张宁妃担心皇上就此留在坤宁宫,也跟在皇上坐了步辇往坤宁宫去。
独孤棣和张宁妃刚进了坤宁宫,就听到任婕妤和方美人的哭声,独孤棣快步走进主殿,怒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坤宁宫里大哭大闹的,成何体统!”
一见到独孤棣和张宁妃到了,众人彼此见礼,任婕妤和方美人也止住了哭声。
独孤棣看两个人都在哭,石贵嫔坐在一旁,就问皇后道:“这是怎么了?”
皇后跪倒地上,石贵嫔也跟着跪在一旁。徐皇后说:“启禀陛下,陛下信任臣妾,把后宫诸位姐妹交给臣妾照顾,可臣妾无能,眼皮子底下,竟有妃嫔被人下了药,再也无法生育。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后刚说完话,任婕妤再次哭出声来,冲着独孤棣喊道:“皇上,求皇上给臣妾作主。”
一旁的方美人虽然没有像任婕妤一样喊出声来,可也是一双泪眼看着独孤棣。
独孤棣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人,心中没有任何怜惜,说道:“钱直江,派太医院的太医去给给后宫各个主子诊平安脉,看看还有谁。”
钱直江马上回答:“是,奴才告退。”
独孤棣看钱直江出去了,说:“皇后起来吧,石贵嫔,你说。”
石贵嫔不敢隐瞒,马上说:“回陛下,今日清晨,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以后,任婕妤和方美人不知为何发生了争吵,任婕妤不慎推倒了方美人,臣妾不敢怠慢,立刻让宫人请了太医来看。太医来了以后,任婕妤突然开始干呕,臣妾原以为任婕妤怀了龙胎,也让太医诊断,结果太医诊断发现,两位妹妹被下了绝育药,臣妾不敢擅作主张,就来坤宁宫请皇后娘娘裁断。”
独孤棣问:“怎么被下的药,知道吗?”
石贵嫔一个劲的摇头,说:“臣妾不知。”
“黄俨,带人去延禧宫,把任婕妤和方美人的东西好好查查。”独孤棣喊道。
“是。奴才告退。”黄俨跑得比钱直江更快,他清楚独孤独的脾气,雷厉风行最是没有耐心去等。
独孤棣经过这么一折腾也没了宠幸后宫嫔妃的心情,留下了皇后安抚任婕妤和方美人就回了养心殿。
张宁妃见证了这一切,暗恨自己今日运道不好,可也没了办法,毕竟这事也太大了。做这事的人也太狠毒,在这后宫里,断了妃嫔生育的希望,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没孩子没依靠,容颜再美也会老,新人不断,帝宠飘渺,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自己唯一的保障。
张宁妃不自觉的护住自己的肚子,只想着赶快回去。
等着太医离开永寿宫后,权宜贤对着木褐嬷嬷问道:“方美人,她怎么也会出事?”
木褐嬷嬷也不明白,说:“老奴也奇怪,按说下药的人应该是冲着任婕妤去的,怎么会牵连到方美人呢?方美人可不像任婕妤,丁点儿根基也没有,她可是跟在陛下身边快两年了,不会连这种咱们都能发现的手段也防不住。”
权宜贤问汀兰说:“任婕妤和方美人关系怎么样?”
汀兰说:“回娘娘,之前延禧宫主位是石贵嫔,最得宠的是方美人,但是自打任婕妤承宠后,方美人失势不少,因此对任婕妤也是颇有怨言,再者,方美人性情孤傲,在延禧宫总是冲撞任婕妤和石贵嫔,虽然石贵嫔从不与她计较,可任婕妤总是借故为难她,所以两人关系一直不好。”
权宜贤就想不明白了,关系不好,以任婕妤的性子也不会与她来往过多,那么在任婕妤处受了牵连的可能就不大。那她是怎么被下了药的呢?
“娘娘”木褐嬷嬷打断了权宜贤的思绪,说:“都说石贵嫔是清贵门庭出生,为人和善却决不软弱,自命清高一些也是有的,怎么会..”木褐嬷嬷没有说下去。
权宜贤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怎么会容忍一个住在她宫里偏殿的美人多次给她难堪?”。这手段并不高明,我掌管永寿宫不过几月,我就能发现,石贵嫔也是一宫主位,在延禧宫里呆了也不止几月的时间,她发现的一定不比我晚。我刚受宠,这手就伸进永寿宫了,任婕妤受宠比我还早,下药的人也没理由放过她,可她到现在才发现,还不是自己发现的。不是任婕妤太笨,就是石贵嫔想借着这件事一石二鸟。
可又说不通了,如果石贵嫔也有份参与,就该把这件事藏的严严实实的,为什么又要说出来呢?她不怕独孤棣查到她身上,引火烧身吗?
不管权宜贤现在怎么想不明白,任婕妤和方美人的事是已成定局了。好歹也是一个地方来的,平日里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这种时候再不去看看任婕妤,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虽然后宫之中谈什么姐妹情深太可笑,但是到底也要做个样子给那位爷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