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墩的引领下,风伏穿过条条陌生的街,直抵城市的南门。巡城府的考场设立于城外五里的一处校场,毕竟有着数千人规模的武斗考试,加上前去围观的民众,安排在城内恐有引发骚乱的风险。
眼前是一道坚不可破的铁障,对它、及它庇护之下这座城市,风伏怀着厌恶,却难以割舍的情感。沿着城墙行一段路到了出城的地方,与城门的卫士们熟识的何墩上前去打了声招呼,二人没受什么盘问便轻松地出了城。城外,对于风伏,那是一片新的天地。除了寥寥几片农地田舍,其余皆是苍翠葱茏、鸟语花香。这“天上之城”名不虚传。
其实,在离开虎爷处,重返这座城市之时,风伏不是没有见过这副美景。只是在当时,不管是他还是沙子,都没有半点余兴欣赏罢了。
沿着官道走了好长一段,直到脚下碧草被取代成为一地厚实的黄沙,风伏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何墩随后解释了,之所以要在校场及周围刻意铺设黄沙,就是为了要给士兵们身临沙场的感觉,如此达到最好的训练效果。
紧接着,何墩授意他前去整个会场最为拥挤的队列排队,是此次比试报名的地方。足足排了两刻钟,才轮到他登记名簿。负责为他登记的,是一位身穿正装的士兵,看起来颇有风范。风伏报出了自己姓名,交出十个铜币的报名费用,这人立马就在桌上摊开的册子上勾勾画画,随即麻利地从抽屉中掏出一块木质的号牌,交到了风伏手里。
这就算完成报名了吗?看了一眼掌心的号牌,他在原地僵了好久,直到被身后的少年催促声逐出队列。
回去一直等待着他的何墩身边,他提出了这个疑惑。
“没错,就是这么一块小木牌,和我当年报名那时候一模一样,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何墩负手而立,不无怀念地说道。
“可是…”风伏纠结着要不要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再三考量之后,他还是说了:“这么一块随便都能捡到的小木块,削平了再粗糙地刻上几个数字,就能当作参加比武凭证了吗?”
何墩只是爽朗地笑了笑,回答道:“这是传统。”
风伏惊讶地说:“传统?这个传统也太不靠谱了吧!”
何墩开始了一段漫长解释:“旧些时候,国家的国力窘困,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明明能为国效力,奈何囊中羞涩,就连报名的钱财都拿不出来。于是,有一位值得尊敬的大师便提出以容易仿制的标准制作号牌,令穷困的人们也能拥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何墩眺望远方良久,之后悠悠说道:“大师的良苦用心受益了许多人,虽然时至今日大伙儿的生活已经富足许多,不需要再通过特殊手段参与考核,却也没人提出要替换这些号牌,久而久之这就当作传统一直延续下来。”
每个看似不合理的故事背后,必然有一番值得推敲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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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也差不多了,让我们到会台边上候着吧。”何墩指着不远处由木材堆叠起来的高台,向风伏说道。那儿是军官在战前对士兵们总动员的场所,现在是巡府比武考核的主席台。一眼望去,已经有着不少人围了上去。
千百人聚集一处,喧嚷嘈杂就不必说了,一时间,整个灰常充斥着人声。直到,一名威风凛凛的军官站上了高台,并向着底下众人高呼了一句:“从现在起,禁止喧哗,违者取消鄙视资格!”霎时,那如市场般的吵闹乱象荡然无存,台底下除了衣襟间相互礼待的响音再无他声。见此情况,军官满意地颌首,丢下一句:“在主持人上场之前,请各位继续保持安静。”便头也不回地回去幕后。
于是乎,所有人的眼睛都锁向那块飘飘的黑色幕布,期待着这次比试尽快开始。风伏自然也不例外。
没有让众人久等,幕布很快就被掀开,其中走出一个矮个子的老头儿。老头满头银发,但步伐却如壮年人一般沉稳,根本毋须搀扶,他三两步就登抵了高台正中央。底下的少年们不住地发生阵阵惊呼,台上那老爷爷看起来可不比他们家里老态龙钟的老人家的年纪要小哇,但看看人家,能跑能跳地,就这样再活上半辈子也没问题呀!而陪伴少年们身旁的上了年纪的家长们眼里则是一齐出现了敬慕,似乎,这位老人家非同一般。
打量完其他人的风伏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何墩。令他不解的是,何墩双唇紧咬,差一点儿就能咬出血来。他的双拳紧握,嘴角抽搐着。他的脸上虽有着不亚于他人的敬仰,但却也交织着更为复杂的情绪,诸如懊悔、难堪、尤怨。
“何……”
正准备说话,却发现何墩的一只手拦在了自己的身前,似乎正示意着自己不要过问。这是风伏第一次见到何墩脸上浮现如此之多情绪,也是第一次见过他近乎失控的模样。
风伏无比慌张,他在害怕着。
…
“大家好,老夫姓徐,是本届比试的主试人兼裁判。”老头站稳了脚跟,并未拖沓。语调冷静缓慢,声音沉而决,字正腔圆。不似年轻人挥洒自如,也不同其他老者那样昏聩迟迟。
这位姓徐的老头虽然只是普通地说着话,却意外的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感,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到此般气氛,要是离得近了,恐怕会让人抬不起头来。莫非,大人物们都是这么说话的吗?风伏不禁怀疑到。
老头很快又发话了:“比试开始之前,老夫有些废话要向众位一絮,同时也将解释一些规则,还请各位静候老夫说完。”
“第一件要事,便是欢迎各位前来参加今年的大考。国殇即家亡,国贫则民弱,我曾亲眼见证我们从弱小迈向强大,我也见到过太多伟大的人在铺设这一条大道的时候筋疲力竭、倒下了,他们没有办法亲眼看见我们如今的成就…我真想现在就下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成功了!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条路还很漫长,它只是踏上了正轨,想要维持它绝非易事。维系,永远比创造困难。说了这么多,老夫仅以此答谢诸位,无论诸位的出身如何、身份如何,只要怀揣着一颗报国的赤子之心,那么在场的诸位都是好样的!”说着,徐先生缓缓低下了头,向鸦雀无声的会场行了一拜大礼。
会场依旧安静,安静有得些许压抑。
变化,并非没有。许多经历过世事的成年人的眼中已然热泪激出,他们又何尝没有历经过徐先生所讲述的那段岁月,亦没有为它努力过呢?反观孩童们,他们则是面面相觑,徐先生的话他们听得明白,只是不解地、是自己何德何能,为什么这样一位大人物要对自己这些人行这么一个大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