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先生将风伏招到了他的屋子。
进屋不久,先生便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递给风伏,并说道:“这是一位姓何的官员声称要交给你的,他找不到你,之后由我代为保管,现在你已经回来,我就物归原主把它交给你。”
双手接过信封,风伏有些迟疑,他认识的人不多,更没有能够相互通信的人,怎么会有人给他写信呢?
拆开封口,摊开那张薄薄的纸,他能闻到浓浓的墨水味道,待纸张彻底张开以后,几行工整且笔锋端正遒劲的字率先入了眼——
…
风伏小友
你好
我叫做何墩,在翼城任职宫门卫卫队长,我们前些阵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也许你早已经忘记了我,也许你还记得我。终归,我是害得你们背井离乡的罪人,正是因为我,你们的生活才会变得破碎支离。说到这里,我仍然要厚着脸皮请求你,在听完下面的故事之前,请不要因为愤怒而撕破这封赎罪信,我有很多很多东西,想要向你阐明。
在翼,风家与其他三家并称为四大家,这四家均是忠良之后,曾经在翼有着很高的声望。我们何家虽不属于其一,但与风家的深有渊源、关系莫逆。
只可叹,四家经历近百年的洗礼,人才零落、辉煌也一去不再复返,其中当属风家最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官家层立下律法,任一家权贵若三代之内无人在朝为官,则失去居住于内城的豪府宅院的资格。即使面对风家,官家也未选择网开一面。去年,官家正式下令收回风家位于城内的府邸,而执行这个命令的,正是作为何家人的我。
我很遗憾,也很抱歉。请你不要怨恨官家,官家只是依照严明的律法行事,无意伤害你们一家,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不要怨恨我,我知道这样很难做到,但如果我不按官家的意思行事,还会有更多的宵小之辈要来争着抢着做这件事情。这绝非我本意,请你原谅我。
而在这个镇子夺走你们居所,将你赶出镇子的恶徒们是隶属于工府的几个饕餮之徒,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强占这座酒楼,以满足自己的贪婪之欲。他们的擅自行动没有得到任何准许,我已经依律惩治了他们。
我知道,我理应保护你们,你们落入这般境界,全都是我的责任。风老先生的仙逝,你的小妹不知所踪,就连你也被赶出了这座集镇。我的公务繁忙,这不是我忽视你们的理由,只是因为我的懈怠。自从知道了你们的遭遇,每日每夜我无不在后悔中度过,我该做什么才能补偿你们呢?这是我想过最多的问题,但我知道,无论我做得再多,都不能让你们的遭遇好上万分之一。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它不再殃及你。
请相信我,我怀着诚挚之心对待我们两家的关系,对于你们无法挽回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如果做些什么能够挽回它,我一定会第一个去做的。但凡是人,只要行走在这个世上,定然要依靠他人,也要被他人所依靠,人无法独活,也无法忍耐愧疚。
最后,请容我恬不知耻的恳求,请你以及你失散的妹妹回到翼城,我会用尽全力做出补偿。
此致
愿你平安
何墩
天历211年秋
…
一连看了许多遍,风伏将信纸仔细地折叠,以它原来的模样放回了信封。之后,书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似是有一些无形之物缠绕着他,让他,与他的书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迷茫之中甦醒,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也许这个人能替他解答。
“先生,”三个人围着桌子用着晚饭,等到大家都快要吃完的时候,风伏向先生那里凑了过去,他说道:“学生有一事求教。”
“事关早上的信件?”先生问。风伏点头,先生便示意他说下去。
稍微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风伏说:“给我写信的何队长说他欠我们的情,他在信里说,他想要做出一番补偿,但是我得回到翼城才能见到他。先生,您说我该相信他吗?”
只见先生郑重地回答道:“何家与风家的事自我年轻时候就素有耳闻,这则故事不会是假的。”罕见地,先生正面回复了这个问题,不像其他事情一般表现得看似漠不关心,又或是不近人情。
“那…我应该像信里说得一样过去一探究竟吗?”风伏又问道。
听到这里,先生停下了手里筷子,将它架在碗上,过了一会儿,他严肃地说道:“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事情就是——在你前方有着一条路,至于它是好路、坏路,是活路、死路,是阳关大道,又或者羊肠小径,此些只有你真正走进去的时候才能体会,在此之前,无从知晓。”说完,先生捡起筷子,继续着晚饭。
先生从来不与自己讨论对错,这一点风伏一直是明白的,只是经常忘记罢了。道了一句谢谢先生,他也只能继续吃饭了。反倒是他们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惹得沙子在他们二人之间顾来看去,始终弄不清楚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老爷爷!”沙子叫住了用完饭准备离开的先生,先生听见了她的声音,回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沙子说:“老爷爷,你说你走过好多的路,可是为什么你不能给风伏指一条好路呢?难道是因为你根本不明白,才用这个理由搪塞风伏吗?”
若是初次见过先生的以前,听见这番对话的风伏心中生出的质问恐怕不会比沙子少。碍于他与先生间的师生关系,他也从未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但今非昔比,随着时光流转,他渐渐了解了关于先生的故事,对先生的印象也彻底改观。他变得洞悉,他变得能够体谅、同情着这位有着故事的老人家。
“是啊,你说得不错!”先生背过手,引颈向窗,长叹了一句:“我根本无法担负指引一个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