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又一次陷入辗转难眠的风伏终还是下了决断——听从先生的安排。毕竟,这是老天爷摊在他眼前的为数不多的选项之中,看起来最为可靠的选择了。
去往腊梅,单靠脚力那就有些太累人了,还是照着先生指点,花点钱财雇佣一辆马车较为靠谱。
行囊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一共满满两大个包裹。此时的他仍在屋里徘徊着,望来看去,最后一遍审查着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还未塞进包裹。然而,这个几许以后就要沦为他人所有的屋子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带走的了。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他停下了,驻足于阶梯之前。他的双目紧盯着那昔日里夜夜火光的烛台,如今却沦为了一对蜘蛛的家园。只这一瞬,他短促地呜咽一声,伸出了手,将烛台之上密布的蛛网撩破。这之后,他下了楼,不再流连。
一层。食客们吃酒的地方,当他的脚步“嗒嗒”地踏在至二楼下来的木阶梯时,千万束目光看向了他。酒楼的帮工们都在等待着他,一个人也没有缺席。听闻了他的最终决定,遗憾的同时,他们须要为他践行。没有人愿意他离开得如此安静。
先是酒楼的大厨,不由分说地向他的行囊里塞了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之后是几位负责收账和上菜的大婶,这短短一个月里联手制作的两套新衣裳也装进了他的行囊。最后,账房先生递给了他一沓银票,言说这些全部都是属于风浩的收入,令他好好收着。
不论大伙儿有多少的好意,心伤的离别总是必然。
将他送至镇口,众人也在不舍及担忧之下看着他远去身影。民驿设于镇外二里,说是一处驿站,倒不如说这儿只是往来于各个城市之间的车夫们约定好的待客地点。这几月并不是镇民们外出的高峰期,驿站之冷清也可想而知。整个驿站只停了寥寥四五辆车,而这些车子的车主人却不见踪影,风伏唯一看见的一个人,正敞着肚皮,背着太阳,靠在车轮边上睡着大觉,噜声震天。
先是出声呼唤几句,未见到任何反应。他再使力推了推那人肩膀,将他唤醒,在那人不满地眼神扫视下,他说道:“大伯,我想去腊梅城,您做这趟生意吗?”
“腊梅?”
“嗯,是的。”风伏确认到。
“就腊梅这么近的地方,一趟下来我也赚不了几个子儿,不跑,不跑。你还是去官驿碰碰运气吧。”说完,这名车夫起身,换了一个地方,又继续做他的白日梦去了。显然,驿站里仅有的一位车夫拒绝了载他出镇的生意。他又找了个阴凉些的地方等了好些时间,再碰了一位路过的车夫,结果却也得到了一个相似的回答。
这可怎么办呐!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驿站居然就这么歇业了,前后两名车夫也对这趟路没什么兴趣。那个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也已不再属于他,该继续在驿站里等下去,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去拜托拜托先生,或者其他人呢?一时间,他陷入两难。
…………
…………
“他?”
“是的。”
“你当真认为,这个小孩有成为蛊虫的潜力吗?”
“运用得当的话。”
“得当?说得好听,你来操持吗?”
驿站一侧茂林之中,几些靡靡之声传来,那并不是风吹落红的音响,而是一来一往的几句谈话声。说着话的是两个人,身高相仿。虽说从他们语调里可以听出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楚他们之面庞。究其原因的话,便是这二人头戴一顶连着紫黑色薄布的斗笠,将面遮尽了,没有露出半块皮肉。先莫说脸上了,就连他们的衣装也在昭示着这二人的诡秘,这二人身着一袭乌色斗篷,从肩膀处一直延至髌下,再附上一条同样熏黑的披风,像极了那些三更游荡的夜鸦。
这时候,声音略显年轻的那名黑衣人说道:“我资历太浅,没办法操持。但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责任我来担就是了。”便是在这几乎不可能为人发现的密林之中,他也将自己的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控制在另一人恰好能够听见的程度。
“哼,那就照你说得办。”回覆他的,是一个沙哑得令人难以接受的声音。“反正你有个好师父,出了事情,他们也只会拿我开刀。”
“我有预感,他会在我们手里大放异彩的。”
“这是你的事情,不要牵涉到我。”
“好吧。假如以后他真的弄出了什么功劳,我也会让他们算到你头上的。”
“这种对于另日的假设,也只有你会感兴趣。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你打算怎么安排他?”声音沙哑的黑衣人看似按捺不住了,越说,其语气也相较刚才快了许多。
“先将他送到那群叛徒手里磨练磨练,之后的事情再决定也不迟。”
“……”
…………
…………
就在风伏踌躇不前之时,忽然觉得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这让他吓了一条,赶紧向后推了好几步,这才看向来人。
惊扰他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身材微胖,脸倒是方方正正。面向端正,眼神炯炯。
“你有什么事吗?”风伏小心翼翼地朝他问道。
“我看你在这呆了这么久,就过来打个招呼。小朋友,你到这驿站来,是不是要出行呀?”那人反问道。
“没错。”风伏承认道。接着,他又问:“你是车夫吗?”
那人摇摇头,说道:“不是。”
听见这句不是,风伏难免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既然他不是车夫,那为何要与自己搭话,想到这儿,他难免戒备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似乎也察觉到了风伏流露于外的提防,那人开始解释道:“我是附近的行脚商人,经常来往于附近各个城市。”
“是这样啊。”风伏应付到。他的确给了一个说法,却还是说明不了他之目的,因而风伏继续等着他说下去。
“今天我要向东边拉一批货物。恰好,这批货物并不是很多,只占了货车一半还不到。所以,我就过民驿看看有没有能够捎带上的,顺便赚点儿闲钱。”说完,怕是风伏不相信,他又补充一句:“不必觉得奇怪,很多货商都是这么干的。哦,如果你担心价格的话,我因为是顺便的,肯定比那些专门拉人的车便宜好多,尽管放心吧。”
“可是。”风伏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东边呢?”对于这个陌生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孩子,说话怎么还带刺呢。我在路上奔波了这么些年,有点儿眼力也是应该的吧?明明有你这位客人,可拉车的就是不愿意带,多半是因为嫌弃报酬少,不肯去腊梅的。怎么样,我说对了吗?”
风伏点点头,佩服地道:“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终于,他还是相信了。
“总之,再一个时辰我就出发了。你要是想好了,那我们谈好价钱,你就可以随我去到东边随意一个城市了。”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好办法,既然这位商贾看起来不像坏人,那风伏自然想不出任何说不的理由。于是他说道:“好,我跟你的车走。”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过来吧。车就停在驿站外边,要是你受得了里边还堆着货物,那我们就走吧。”
“等会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风伏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于是恍然之间,他明白过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行商的名字。
“哦,说得也是。为了这笔生意,我差点把自我介绍都给忘记了,我姓刘,大家都给我起了个诨名,叫做马车刘,你这么叫我就行了。”
再没有其他疑问的风伏,随着马车刘的指引来到了驿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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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辆货车巡视一番,风伏没有提出什么不合意的地方。至于价钱,他俩也谈妥了,的的确确比民驿便宜许多。
“呃,刘车夫,你这明明就是牛车,为什么他们都管你叫‘马车刘’呢?”指着面前的牛车,风伏不解地问道。
马车刘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曾经,我有一辆马车,直到我的膝盖……受伤了。那是从马上狠狠摔下来,当时我的腿就折了,从此以后我就不敢碰马这种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