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行商,我们商人最害怕的可不是同行之间的竞争,而是那些劫道的贼人呐!”
看起来,马车刘是好于谈论的那种人,一路上他都找准机会说着话,就好像一不说话,他就没了精神。傍晚吃饭的时间,马车刘将牛车停了下来,从货厢里摸出一些干粮,三下五除二地吃完。然后晃悠悠地蹲在风伏旁边,同他继续搭着话。
“刘车夫,国家不是挺安定的吗,当真有这么多人为贼为寇么?而且,官府应该不会容忍他们吧?”听见马车刘谈论山贼土匪之类的话题,因为先生没有讲过这些,风伏自然对它起了些兴趣。
马车刘摆摆手,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不管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土匪遍地都有,根本就清理不完。至于官家,跟他们一丘之貉,反正不是他们被枪,他们根本就不会管这些。”
“那……那你们的性命岂不是没有保障了?”听到这儿,风伏难免地开始担心起来。
谁知,马车刘将手摆得更激烈了:“非也,非也!说来也好笑,比起我们这些自称商贾的,他们这群贼人更像是商人啊!”
“此话怎讲?”
“若在路上真的被他们逮到了,只要乖乖束手就擒,不做什么无意义的抵抗,肯定是没有性命之忧的,没准他们还会恭恭敬敬地将你送出去。”
对于马车刘所说,风伏一万个不信,只当他在吹牛皮。哪有强盗不杀人,哪有贼寇不放火的?
“刘车夫,你就别拿我玩笑了。”风伏说。
“呵,不知道是土匪堆里的哪个天才发明了一项‘政策’,不抢旅人,只掠商队。更难以想象的是,他们内部还有一个‘潜规则’,附近所有的土匪都学会这么干了。不杀人,不放火,甚至不动你一根寒毛,抢掠行商车队也不全部抢完,像是交易一样拿走你货物里五成的东西,说是收你一笔买路钱,剩下一半让你原封不动全部带走。”马车刘说道。
“东西只抢一半,他们疯了吗?”风伏惊讶地问到。此刻,对于马车刘所说,他仍然将信将疑。
“这可是了不得的办法。”马车刘挑挑眉,举例道:“你想想,如果你是个过路的,而我在这条路上把你的家当抢个精光,下一次你再还敢向这边走吗?是我的话,就紧绕着道儿走。但如果你只受了一些损失,下一次还会不会心存侥幸,继续走这条道呢?”说罢,马车刘还是没有说得过瘾,于是,他愤愤地道:“跟你说实话吧,就算是真的被抢了一笔,大家都当作被强行征一次缴税罢了。反正,官家收起商税的那股狠劲比起这些强盗少不了多少。”
听完这些,正啃着包子的风伏没能挤出一句话来。不管怎么说,他都为这些话所震慑到了。官家的存在,于他心中且只有一个模糊轮廓,要是让他在脑中想出一个具体的描述,对他而言比登天还难。他只能从爷爷曾经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一个对官家的大致印象:虽然它不讲情面,但它并不坏,因为它是所有人仰仗的权威。
一直以来,他都以爷爷的评判作为自己的判断依据。只是……一个月前官家又一次出现,又一次地夺走他们仅有的东西。那时候,风伏的怀疑便渐渐滋生了。再加上,今日自马车刘的嘴中听见的这番话,他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官家还有着另一面,又或者,爷爷从根本上的判断就出错了呢?
看着这几十秒里风伏面孔的好几次变化,马车刘的嘴角上扬,目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弧光。
…………
…………
入了夜。牛车的颠簸着实厉害,风伏的睡意也随着道路上的坎坷而起落着。这是他第一次,在一辆尝试车里睡觉,结果可不大好。
不仅他那因为颠簸而恍惚的脑袋,他的嗅觉也遭了些罪。车厢之中,与他同行的那十来件包装好的货品散开了大半,有几大袋刺鼻的香料、牛皮的皮革、散发着浓浓锈迹味道的铁器的半成品。甚至,还有一包破了袋子,飞得到处都是的花籽。单单去闻那么一两样,或许他还忍受得住,只是,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他宁可去闻臭鸡蛋也不愿意呆在这儿。
下意识地,他将牛车上仅有的一道帘子扯开,换了些干净的空气进来。
“怎么了,你睡不着吗?”
“嗯。”仅仅一个字的回覆。
对他这稍显冷淡的回答,马车刘一点儿也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挺正常的。想当年,我第一次跑商的时候,哎呀,那可真叫是吃什么吐什么。往事不堪回首呐!”
这时候的风伏可没了谈天的兴致,只是礼貌性地回了几个字,便再不理会马车刘的搭话了。探出脑袋来,看向车厢外边的环境。这夜月色昏昏,该有着的光线也被道路两侧的大树一一拦了下来,他得到的,唯眼中的一片茫茫。
道上实在没有什么看头,他只得将身子退回车厢里,继续忍受着那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欲图再一次入睡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失了重心,向前倾了好些位置,眼见脑袋就要重重地扣到车厢壁上。所幸,他此刻还有些神志,双手有意识地撑住了身子,才避免了脑袋遭殃。
“刘车夫,发生什么了?”他赶忙掀开窗帘,看见行使着的牛车已然停下,随后他向马车刘问道。
马车刘看了看他,说道:“走夜路就是这样,总会来些刺激的东西。刚才我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肯定不是人,应该是什么小动物之类的,具体的我也没看清楚。所以,你能代我去看看吗?要是没撞死,只是撞伤了,还可以救救它。”
风伏也未多想,便答应下来:“好,我去看看!”
他却不知,这一应,便落得一张去往深渊的门票。又一次,他得过了一次教训,只是,这次教训比起以往付出的代价都太重太重了。多少年以后,当他想起今日之时,纵是千般悔意,他只得一句感慨:这果真是命数。
话又说回来,便是今日再怎么糟糕,他也仅仅是从一个地狱,跳到了另一个地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