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将军,你觉得延明下一次攻城会在什么时候?”我垂眸摆弄着帅印。
苏雁卿思忖有顷,“这些日子延明攻城且急且紧,远征到此兵疲马劳,终须修整,加之延明为人好大喜功,此番斩杀大明第一勇士,必定是要庆贺一番。待他们修整停当,再候时机,也就是明晚了。”顿了顿,他道“于我军来说,此时,偷袭为上。”
我勾勾唇角,“给你们一个时辰,去城里征油和火蒺藜,吃得用得,凡是能点着火的统统给找来。”
众将面面相觑,一人道,“少,少帅是打算夜袭?咱们本就人马不足,守城已是捉襟见肘……”
我不耐烦的点着桌面,“本帅要做什么还需向你汇报?”
“末将这就去办。”顿了顿,那将士又道,“那,梁将军的尸体……”
我摆摆手,“就让他躺这儿吧,”又转头道,“玄真,你去看着梁安平那小子,要寸步不离知道吗!”
“你是怕他做傻事?”玄真道。
我捏捏眉心,轻叹一声“他,不能再有事。”
玄真喟叹一声,似对我这少有的慈悲甚感安慰,“我定会好好开解他。”
瞧着众人退下去,我懒懒伸展一下,朝榻上走去,打算趁这会功夫小睡一下。解开两个衣扣,却见苏雁卿仍是立在屋里,不禁有些好奇,“苏将军还有事?”
“你我二人的时候,叫阿苏就好。”他犹豫一下,“梁将军的事,不怪你的。”
我呆了半晌,他……这是在安慰我?
我勾勾嘴角,“他死得其所,无怪其他。”
他一怔,“那你是真的担心梁安平?还是,故意把玄真支开。”
我笑了,“苏将军既然有这么多事想问,不如留下来与我同寝话聊?”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竟忘了他这人开不得玩笑的,这档口自是不好得罪他的。
苏雁卿白面微红,将脸扭到一边,语气不明,“你愿意?”
“我开玩笑的,”我赶紧摆手,“你伤得不轻,去包扎一下吧。”顿了顿,我道,“然后去城墙上探探情况,给咱们这些个残兵败将打打气。”
他眼睛一亮,连嘴角都微微翘起来,“好,你早些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不跟我睡就让他这么高兴?
一个时辰后,我登上城墙,透过层层黑夜看向几十里外星点火光,延明的营寨就在那里了。
“你怎么来了?”苏雁卿蹙眉看着我。
不来难道还等你们全军覆没不成?我巡视一圈,“挑三十精兵准备一下。”
“你就打算用这点人偷袭?”
我扬眉哂笑,“苏将军你打过几次仗?”
苏雁卿一哽,不再说话。
我撇撇嘴,“黎明时分,延明必定再次攻城。”
苏雁卿不解,“你怎知他会来?”
从前他有这么话多吗,我耐起性子,“他一路追过来,你都知他兵疲马劳,就猜不到他为什么急着攻城?若将我们围个一年半载,沙城弹尽粮绝一样是不攻而破。”
“他粮草不足!”苏雁卿恍然。
是水啊!这大漠,缺得自然是水!
我在心底抚额长叹,当初自己怎么就能觉得他玉树临风聪明绝顶呢……但面上还是笑得格外真诚,算了,他说粮草就粮草吧“我们给他来把火,让他更急些!”
苏雁卿点头,“我这就去。”
我拦住他,“急什么,东风来没来呢,你点哪门子火。”
顿了顿,我又道,“待会开打你留下督战,点个机灵衷心的副将,叫他带队,从城外那些个敌军死尸身上扒下几件衣服,延明一攻城,就叫他们混出去,进了营寨就说,嗯,就说‘延明被冷箭伤着了,敌人倾巢而出攻过来’,守兵必定大乱,到时候,趁乱烧了他的粮草,若是烧不了粮草,就见什么烧什么,总能缓一缓攻城,也给咱们拖延些时间……”
我这厢说得起劲,却见苏雁卿直勾勾盯着我一点反应没有,“苏将军?”
苏雁卿缓过神来,半晌,低喃道“三郎,你从前,就是这样子么?”
这是哪跟哪,我掂量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开口,“苏将军,这三年你行军打仗的时候,是不是,嗯,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他神色突然明媚起来,一瞬不瞬凝住我,“三郎,你是在担心我?”
对,他都这样了,说话自是不能太过隐晦的,我搓搓手,“比如,脑子?”见他脸色不好,我又赶紧补充,“你从前又不是不认得本帅,怎得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他愣了愣,终是轻笑一声,“还是你来督战吧。”
我当仁不让,嘿嘿一笑,“也好,”拍拍他肩膀,“那就劳烦苏将军做个表率,上阵御敌吧。”
这边早已灭了所有火星,我站在城墙头儿上,周遭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远处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我一摆手,“传令下去,往城墙上倒油,弓箭手准备。”
“这油坛子不是用来烧粮草的?”苏雁卿走过来。
我捂住他的嘴,又听了半晌,不住点头,“步兵打头爬墙,骑兵后备突进,若遇意外,骑兵护主速撤,步兵留守阻击。别说,延明这小子有点长进。”
“你与他交过手?”苏雁卿抓住我的手。
我抽出手,“早前有点过节。”
“手这么凉,”他声音沉了沉,又握上来,“给他知道你还活着定然不妥,等会打起来,你还是先避一避。”
我极讶异的看他一眼,又瞄了眼我俩握在一起的手,只觉得浑身不再在,想了想,也不再挣扎,轻笑一声,“怕什么,当年我能剁了他一根手指,今天就能砍了他项上人头。”反正延明追击的不是我,杀了他,吴王也只会怪在你苏雁卿和他主子头上。
瞧着敌军悄无声息将梯子搭上城墙。
我冷笑一声,下令将剩余的油坛子尽数砸下去,“点火!放箭!”
黑暗中一声长啸,顿时喊杀四起。
火箭嗖嗖窜出去,所过之处燎起一片热焰,石砌城墙立时宛若火筑,哪还有几人能爬上来。连带着烧起来的还有那些被油淋上的士兵,火势凭风,蹭蹭向延明后军蔓延过去,惨叫声凄厉刺耳,伴着焦糊熟肉的味道,刺激着每一根神经,我只觉得骨血里都被灼的滚烫,抬脚挑起地上一根长枪,准备杀他个昏天黑地。
苏雁卿按住我,声音低哑,“怪不得,你要支开玄真。”
我挑眉看向他,他眼底映出的我,在一片血红中笑得实在面目可憎,这样可不利于混吃混喝,赶紧收敛,丢掉凶器,“本帅那是挂念梁副将的爱子,一颗真心,日月可见。”
苏雁卿扬眸看看天,半晌,凉凉抖出一句,“现在是夜里,今儿个黑云蔽月。”
我咬牙笑了笑,推他一把,“现在轮到苏将军露一手了。”
他挑唇,柔眉浅笑,“你自己当心。”说罢,将我的手又紧紧握了握,便冲杀上去。
我好一会才缓过神,将手在袍子上猛蹭几下,打道回府。
延明攻城受阻,后军营寨失火水粮付炬,暂且退兵。
我笑眯眯的听着军情,很是满意。
“探子来报,梁均毅所说援军已到,驻扎在延明大军之后五十里。”苏雁卿皱眉道。
我松了口气,“齐活儿,本帅这也算功成圆满了”。
苏雁卿微一思忖,“你是一早就算到援军会提前到?”
梁均毅奉命寻我三年,他对我的情谊自是不假,但也足可见其主决心,沙城被围,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那人如何不急。我懒得再回答他杂七杂八的问题,沙城之困已解,这会儿也用不着顾及他的情绪了。
苏雁卿站在一边,几次张嘴,却憋不出一个字。
我有些不耐烦,“还有事?”
“援军信使送来这个,嘱咐定要你亲启,对何时派兵解围却是只字未提,”说着,苏雁卿将一封密函递给我。
那蜡封印纹之上烙着一个字——“秦”,那是秦王黎墨宸的随身印鉴,我伸手去接,信却从指缝里滑到地上。
我怔了征,一抬头正撞见苏雁卿看向我,那眼神里有探究,也有紧张。
他紧张什么,是怕我连累他?
“想不到,秦王会亲自来救,”他眉头锁紧,“他此举莫非是为了金夏密藏?”
我挑唇,淡淡反问“那你呢?”
他猛地瞪着我,声音沉冷,“你不信我?”
听他这话我一口气没憋住突然笑出了声。
他也似想起什么,脸色骤白。
我捡起信件,不紧不慢道,“苏将军此战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一个人坐在屋里,瞧着地上毫无声息的梁均毅,我不禁喃喃自语,“当年你与其他副将分别被围杀,我还奇怪怎么就你这个木头逃出来了,呵,原来是他。”
半夜三更,我蹑手蹑脚摸出房间,又悄悄咪咪翻墙出院。
捡小路到了城门口,被守兵拦下,待看清是我,忙躬身道,“少帅!”
我挺直腰板,“本帅要出城与援军共商抗敌之事。”
士兵愣了一下,四处打量,“要到援军营帐必经延明之处,少帅不带随从,恐有危险。”
“人少自是不易被发现,怎么,本帅做事还要你来管教!”我眉目冷厉。
那士兵虽有犹豫,却也不敢抗命,将城门开出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