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孤儿,没有名字。
在秦王做质子的时候,幸得他相救,至此举誓生死相随。
他给我起了名字,叫四平。
我没读过书,但听上去这是个吉祥如意的好名字,记得他说:四海升平。
秦王十七岁的时候才被大明重老将军从敌国救出,后来,那个素未谋面的德宗,便将这漠北瘠地分封给了他,赐号秦王。
我算是与他生死患过难的,他的性情,嗯,大概可以用四个字形容,狼戾狠辣。对自己的主子这样评价,是大不敬,但瞧着他对重家三郎的架势,也着实惊心动魄了。
刚被救出的时候,重将军将秦王安排在帐下,那时候的性子,可谓阴鸷寡语。彼时,三郎九岁,正是呱噪的时候,整日里围着他转,不胜其烦。
也怪,这小儿也不怕生,初次见面的时候,三郎正巧从树上坠下来,手臂刮开一个大口子,扁着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包了一包泪,可惜四下无人,愰惶憋了半晌,碰巧我们打那过,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哎呦,我瞧着这小娃生的极是可人儿,这会哭起来更是叫人揪心,便要过去。却给秦王拦了下来,只在一旁凉凉看热闹。
我偷偷觑着自家冷心冷情的主子,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三郎哭了半晌,见无人来哄,眨眨眼睛,胡乱抹了把泪,跌跌撞撞向我们这边走过来,到得近前,歪着头,瞧了秦王半晌。
嘴角儿蓦地弯起,绽出个可爱的笑,“你是谁,生的真漂亮!”
眼瞧着,主子嘴角暗暗一沉,我捏把冷汗,想上前将她打发,却又被一个眼风钉住。
“哦,我知道了,”三郎的小拳头杵着下巴,“你是黎墨宸,爹爹刚就出来的那个,那个质子!”
这情况只是转瞬之间的事,秦王一把揪住他脖领,便给提起来。
我的祖宗哎,这毕竟是人家的地头上啊!
四下里偶有士兵巡逻走过,瞧见这一幕……却是视而不见?!
三郎却不以为意,抱住他的手臂,嘻嘻一笑,“我叫重熙言,他们都叫我三郎,你也可以叫我三郎。”想了想,又道,“我听人说,质子,嗯,就是受欺负的孩子,你来了这里,以后再不会受人欺负的,爹爹和大家都很好,只是平日里大多公务繁忙,你若是陪我玩,咱们便是朋友,嗯,是兄弟了!今后,你若有难,三郎定生死不辞!”亮晶晶的眼睛瞄着秦王,似怕他不信,又举举拳头,信誓旦旦道,“重三郎说话,从来作数的!”
瞧瞧这小娃,这张嘴,说的多暖心。人都说童言无忌,最是纯真,哪怕是句戏言,对我们这等人来说,没有十分也有八分抚慰了。
只是我家主子可不吃这套,手一松,他便掉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却没在哭痛,又仰头瞧着秦王,“你身上有血腥味,你受伤了么?”说话间,他便爬起来去翻秦王的衣袖。
真是不怕死的小东西!
许是童年阴影,秦王最厌恶旁人触碰。
这一次果然也没叫人失望,秦王抬手一推,三郎就地又滚了一个跟头。额角撞了地上突起的石块,便见血了。
他摸摸头,抬眼,撅起嘴。
这下怕是真的要哭了。
哪只,他很快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土,死死瞪着秦王,半晌,指着他道,“爹爹说,是人凶神恶煞,必是不利于混吃混喝的!你这样子,定然没人喜欢的!”说罢,转身就走。
果然,主子脸色更黑了。却也没追上去与小孩子计较。
他走出两步,又扭过头来,一脸融融软笑,“可我偏就喜欢你,除了你那小奴才,便只有我了!你且等着瞧,终有一日,你也和大家一样,不,比大家更喜欢三郎!”然后,洋洋洒洒去了。
想来,这娃娃是自小娇生惯养,人人宠爱,蓦然遇上这位冷面冰山不待见,小小心智便有些受不了了。
“一个口出狂言的小娃,主子不必挂心。”我走过去,垂眸瞧着秦王手臂,低眉顺眼道,“主子,该回去换药了。”
往后的个把年里接触,证明,我错了。
重三郎撂下的狠话,从无虚言。
记得一次,军营里有人出言不逊,瞧不上我家主子领兵,言语之间颇有不敬,我家主子岂是茹素的?彼时,尚是年少气盛,能动手的绝不吵嘴!
哪知,对方也是个校尉,手底下个把士兵,哪里见得老大被打,一哄而上。
秦王渐有不敌,被打倒在地。这一众拳打脚踢上来,我也早已趴在尘埃里,抱头躲闪。
“住手!”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把大刀立在一边,一手指着众人,“你们做什么!”
那校尉自是认得这小公子的,立时就停手,恭恭敬敬拜见,然后便是恶人先告状。
三郎也不急,只是听着。
最后,冷眼扫了一遍,款款走过来,垂眸看着地上的秦王,淡淡开口,“我不管对错,这人,是三郎的兄弟!你们若是再放肆,小爷便剁了你们这些奴才的手脚!”
人小,说话却极有气势。
之后,果然再没有人来挑衅。
忘记了从何得知,这娃娃,小小年纪,便已杀过人舔过血。原来那些可人儿的印象立马一扫而空,天见得,这乖乖与我家主子虽是性格迥异,但却真真是一路人的!
可惜,秦王并不领情,也不知怎的,任他百般讨好,就是看不上他。
且说后来对重三郎的牵肠挂肚,我想,转机便是那件事。
彼时,三郎已经十二岁,随他爹爹回京了。
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王爷漠北出征遭了埋伏,被素环小部落所擒,便弃了翰林院的学业,连夜策马去了素环部落。
哎,说来也巧,埋伏不假,可那是我家主子设的计,不想,给三郎当真了。
我曾劝主子,让他给三郎去个信儿,可他只是勾勾嘴角,凉凉笑出声儿来,“他素来诡计多端,管他做什么。”
我身子抖了抖,其实,三郎真的挺好。可惜,也进不得主子的心啊!
然后,前线传来消息,三郎入了素环单于大帐,是软禁还是做客,不得而知。
但瞧着素环差人送来带血的银枪,我这辈子头第二次见道主子慢慢转动扳指,这是……动了杀机。
当秦王军队围住素环大帐的时候,里面正是歌舞升平,酒樽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