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轻轻幽幽的一声,温热的气息擦过脖颈,我身子不由得颤了颤,猛然退后一步,抬眼便见着他那副嬉笑浅眸,终于反应过来,是被他,被他调戏了!我握紧拳头,刚想开口,他却朗声笑道,“三郎设宴,诚邀各位同窗共往,歌姬小倌任人所好!”众同窗欢呼一声,浩浩荡荡随着他去了。
我回了苏府。
过了晚饭,便是继续读书。
只是这心里却实在添堵。
翰林院那些同窗世子最会欺软怕硬识人高低的,他堂堂丞相之子,他们偏偏敬而远之,而那个常年在外戍守边疆的野蛮痞子,却只一见,便勾着一众人去喝花酒……莫不是要结党么?他这小小年纪,倒也有几分心思。他既与我耍花招,那陪他玩玩便是!
我索性丢了书本,去明湖!
远远望去,十几艘画舫泛在湖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我亦是包了艘船,泛舟过去。
渐行渐近,中间最大一艘船上,重三郎一袭暗红锦袍负手而立,想是喝了不少酒,那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宛若耀石,晶透炯亮,清风拂过,额前几撮碎发划出几分轻狂不羁。
不消一刻,画舫里走出一名黝黑的壮汉,瞧着衣着也是富贵之人,提着酒坛子到他跟前,抡起来猛灌几口,说了句什么,重三郎朗声而笑。
刚送走黑面汉子,舱里又绕出来个戴眼罩的矮子,重三郎扬眸朝他笑笑,两人重重碰了一下酒碗,那矮子在他肩臂上拍了两下,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进进出出有八九个汉子。
这会儿又一窝蜂的都站在舱外,重三郎立在中间,赤手空拳在和一个赤膊的男人摔跤。
他当真一点不顾及品性颜面么?
“嘿!那船上的美人是哪家的小官儿?”
画舫上齐齐朝我这边看过来,因着船里的近,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这般不着调的。我脸色微沉。
“可不是么!”那个戴眼罩的矮子趴到紧前面,将我细瞧了半天,“油头粉面的,我说三郎,你从哪请来这么个角儿助兴?”
重三郎已喝得微醺,正与旁人说着什么,听到这边的话,愣了一下,迷惑转过头来,唇角的浅弧在瞄到我的一刻,微微一滞,眼神似乎清明了不少,有丝讶异,也有丝惊疑。
“哎,那小官儿,快上传来,给爷们几个逗逗乐子!”
一捧呼啦啦的跟着起哄。
“大胆!”我冷喝一声。
“还是个烈性子,爷喜欢!”
又是一阵大笑。
“都住嘴!”
夜风里凉凉淡淡飘来一句,众人立时不再言语。
重三郎略微垂眸,声音低柔“是丞相大人的独子,苏世子。”
众人一副了然的模样,眼神却格外诡异纠复的我俩之间转悠,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这人不就是三郎那画像上的人吗?”
“哦——”
如果让我猜此刻自己的脸色,那定然是铁青的,“你胡诌什么!”
“我亲眼看见的!”那人撇撇嘴,“三郎,你说是也不是!”
“哎呦!”一个酒碗横飞过去,砸在那人头上,重三郎瞥他一眼,嬉笑道,“老子让你胡说八道!”
“重三郎!”这岂不是欲盖弥彰,往后,该得让人如何嚼舌头!
“嗯?”他抬眸瞧过来,想了想,脚尖一点跳上船边沿,又一跃已稳稳站在我面前,只一步之遥,夏日里柔暖的夜风混着他身上凛冽的酒香,和一股子特别的味道浸在空气周围。
“什么事?”他勾起唇角,眸色潋滟且柔和,“阿苏。”
不知是这酒气太烈,还是他靠得太近,这一声阿苏之下,我脸上霍得烧热起来,竟,竟不太敢去看他。但自尊心却不允许我这样……这样轻易被他掌控,被他戏弄。我强打起精神,猛然打出一掌,“你让你这样叫我!”
他身子轻侧避开,我却收不住力气,直直朝湖里歪下去。
腰身一紧,他一手揽住我旋力带回来,我舒出口气,却仍是将他推开,“谁用你救!”
他退后几步,挑挑眉毛,“阿苏的伸手不错。”
“我不叫什么阿苏。”我咬牙,一方面懊恼功夫不如他,一方面又气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怎知我这句阿苏叫得便是你呢?”他手臂环在胸前,歪头觑着我,“而你,又为何应我呢?”
我气结,恨恨瞪着他,“真真是一副登徒浪子的风流状,怪不得这帝京里多半人都不愿搭理你!”
他笑意如桃花一般绽开,盛肆邪气,“那些个窝囊废,不搭理也罢,免得拉低了你我的头脑!”
“什么你我,只是你一个!”我脱口而出,话音一抹,方反应过来,自己都给套进去了。
他显然也意识到我的窘处,却不点破,只是点点头,慢悠悠道,“不与我一样也好,也省得两个人无趣。”
我一怔,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乍然蹿到头顶,“谁跟你是两个!”一脚飞踹过去,却扑了个空,终于还是一头栽进湖里。
对面画舫里尽是嘲笑声,重三郎急急往前走了两步,见我浮水又定下步子,嘴角微勾,指着画舫上那群笑骂,“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下来帮把手!”
饶是夏日里,这湖水仍是冰凉沁人的。
重三郎捡出两个人,偏将我强送回了家,可第二****还是病了。
娘生我的时候难产,便落下这个体弱的毛病,着了点凉便要头疼脑热个几日。
“少爷,翰林那边已经告过假了。”
“嗯,”我头脑昏沉的厉害,裹了被子在床上,想了想,又问,“那小子呢?”
小厮扒扒头,“哪个小子?”
我冷眼瞥他半晌,那厢却依旧一副摸不着南北的样子,只好憋着气道,“就是重家的小儿子。”
“哦,你说三郎,他……”
我挑起眉头细细品味,“三郎?你与他很熟络?”
小厮似是看我神色不善,慌忙摇头,“奴才只是去给太傅告假,并未见着三,重家的小儿子。”
我不耐烦的挥退他,抬手揉揉眉心。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着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他那一张笑脸便将脑子塞得满满当当。
“好些了么?”
我猛然睁眼,月光打进来,投下一片银霜,一个人影倚在床梁边上,歪头看着我。那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似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