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小就对我管教甚严格,加之又是家中独子,是以他老人家的希望,全全寄托在了我身上,诗赋琴棋,古籍智识样样都是必不可少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来,到十六岁之前,我都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或许,在遇到重家三郎的之前,我一直是认可父亲教诲的。
十五岁,我被编入翰林继续研修,是当时最年轻的世子,也是大明历上翰林建院以来最年轻的学徒。院里的太傅极是欣赏我的才情,同窗学徒对我也多半是敬重有加的。
直到,直到重三郎来了。
他是重老将军的小儿子,自小在军营长大,此次入京,是随爹爹凯旋归来,听说,他立下军功不少,但性格却很是不稳,嚣张跋扈不说,好勇斗狠更是出了名的,也因此得罪过不少人。这次南疆之乱稍安,他们父子归来已有三月,但因着他的性子,烟花酒肉,日日笙歌,重老将军看不过眼,便将他送来翰林,请当朝名师太傅加以管教。
“听说,重三郎才十二岁,此番入翰林可是比苏家公子足足早了三年呢?”一个说。
“可不是,我还听说,那小子长了一张极好的面皮,惹下不少风流债,才回京几天,就有人****嚷着非君不嫁,对,就是那个花柳巷里出了名的花魁姑娘,叫什么来着?”又一个说。
将我进门,那声音便悄然淹没下去。
看看时辰,该是要上课了,我在头一排款款坐下,一副没甚在意的样子。十二岁如何,但凡入翰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庶民,不应三场文武之试,如何能进?他,也不过如这些个公子哥儿一样,是仗着宗室便利罢了。
太傅进得门来,略略一扫,花白胡子腾地吹起来,手里的藤条啪的一声敲在桌几上,“重熙言呢?”
当年太傅与重老将军一同入朝为官,交情颇深,但为人却极是刚正不阿的,此番,那小子必是要挨一顿藤子了。
“这呢,这呢!”门口风一阵蹿进一个少年,一袭紫金缎袍,个头不高,身子板瘦挑,可那一张脸却真真让人移不开眼,彼时,瞧着他,我脑子里只想到那句,倾国倾城来,可男子长出这般模样来,却断然不是什么值得喜庆的事,更何况是在军营呢。
“重熙言,你可知道几时上课,几时退堂?”太傅冷凝着他。
他却打个哈哈,走上前去,“昨个只顾摆平那花魁姑娘,委实累得紧,这不,今儿早上才给送回月红楼去,折身便赶过来了。”
他竟大言不惭的说出来了?
我心里有丝不屑。
眼看着太傅脸色越来越黑,同窗也都来了兴致,一副看戏的模样。却听他不紧不慢道“她虽生在烟花之地,但论那份才情和勇气却是对我辈颇有迪深的,老师您饱读诗书,是我大明第一学士,万不会随意看轻他人的,我想着,既是您的学生,哪怕是一天,也断不能辱没,是以,将话与她说清楚,恭敬将人家送回去,也好堵了那些闲言碎语。”
我看着太傅面色渐缓,不禁挑眉朝他多看两眼。
“看在你是初犯,理由正当,便不罚藤子了,你且坐吧。”太傅掂掂手里的藤条。
重三郎一拱手,深深作揖,“军中有军规,一言既出,万死莫辞,在翰林也该是有规矩的,老师免了藤子,但三郎终归有错在先,坐是万万不敢的,这第一天,我且站在这里听您授课罢。”说着,自行向堂后走去。
他说的好听,但那眼底的玩世不恭让是叫我看的通透。
课上,他话不多,极少回答太傅的问题,只是低头记录什么,很是认真。
退了堂,他又颠颠跑去太傅身边,恭谨问了些问题,完事又亲自送太傅出门。
我勾勾唇角,觉得他这上上下下都透着股子假惺惺。
“哎,重三郎,我当你多认真呢!”一个世子拎起他的课本,看了半晌,朝大家举起来,“瞧瞧,敢情他在这里一天,都在画美人呢!”
众人哈哈起哄。
有人咦了一声,犹豫半晌,支吾道,“这丹青看着有些像苏公子呢。”
“哎,听说军营男人多,成年累月不见女人,是以断袖之风极是盛行呢!”
我略微怔了怔,抬眸瞧过去,顿时有丝薄怒,拳头不觉攥紧了。
“谁让你碰的?”人群慢慢散开,重三郎慢悠悠走上来,眯眸浅笑,一手敲着桌面,淡淡瞧着那位世子。
众人噤若寒蝉,立时没了声音。
我也,被他镇住了。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眉眼中那股子杀伐狠劲,周身散出的狼戾嗜血。
怔愣间,他已踱到那人面前,垂眸漫不经心的瞧了眼“我问你话呢。”
那世子是朝中二品大员周永的儿子周川,他便真这样有恃无恐么?
周川身子微颤,却中有些不服气,眉毛一挑“动了又如何?”
重三郎咧嘴嘻嘻一笑,又往前一步。
周川往后退了两步,“你做什么?”
“不就是一幅画儿么,周兄若是喜欢这口,”说着重三郎慢慢凑近周川,低声道,“我那里有个叫轻凤的小官儿,不知周兄是否感兴趣。”
“你是说……”周川忽然眼睛一亮,“听说,他可从来不轻易见客,你如何?”
“哎,”重三郎拍拍他将帮,“今晚,轻舟明湖,我包了画舫,那轻凤也来做客。”
“去去去!今晚不见不散!”周川将那副丹青小心折好,递进重三郎手里,很是欢喜的大笑几声,临走前,仍不忘冲他眨眨眼睛。
我心底没由来的发恼,他们竟当着自己的面就这般谈论……谈论小官儿风月之事,还将他也莫名牵扯其中!想要上前说个清楚,可瞧着重三郎那张面皮上的明媚笑意,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今晚,不知苏公子可愿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