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石电光,谁都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至少我没有!
眼前血光乍溅,喷薄在我脸上,身上,这一身的白袍,沾上那血多刺目的猩红,亦如当年爹爹的血,浸透在我身上。抹不掉,擦不净。
手起刀落,他断一臂。
那一截手臂落在地上,苏雁卿低吼一声,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跪倒下去。
“重三郎你怎么下得去手!”玄真推开我,疾奔道苏雁卿面前,快速封住他周身大穴止血。
我目瞪口呆立在原地,满腔的杀意竟颓然倾倒一空,茫然开口“你怎不躲?”若刀锋再正上几寸,他便死了!
苏雁卿吃力抬头,哆嗦着嘴唇,看着我“三郎,今日这条手臂算是赔了你这些年的怨恨,可现在我不能死,秦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许他倾尽全力不世之功,待有朝一日,入主帝京,助他夺位登基,便将这条命也一并还了你!”尾音一抹,人已有些支持不住,看看倒下去。
我满眼通红的看着他,看着玄真捡起那断臂,和那一地的猩红,突然灵台清明起来,我还恨他吗?
大抵是恨的。
我亦恨那些陷我于今日境地的奸佞小人。
可,可我最痛恨的,该是我自己啊!
若不是我任性置气,不随爹爹去漠北,他便不会降于栾伊。
若不是我执迷不悟,缠着苏雁卿,那些人也不会想到以他为饵。
若不是我天真幼稚,主动奉上玉珏,便不会落人把柄。
若不是我好勇斗狠,屠了栾伊城池,栾伊人便不会恨我入骨。
若不是……
都是我的错啊!
如今这光景,又何尝不是我一手造成的!
“小言。”
我痴怔抬头,黎墨宸立在回廊尽头,那双凤眸里的痛惜疼爱真真切切。
是了,还有这个男人。
苦寻我三年,数次相救,疼我宠我,将我视为瑰宝。可我却一样害了他。
我已时日无多,还要牵累他一起陪我死无葬身么?
如今,这世上,唯一牵挂的是他,愧欠最多的也是他了。
爹爹曾说,这世上钱好还,物好还,可独独情谊难还,我,要如何做才能去弥补,才能不带着那些悔痛长埋地下?
身子落入熟稔的怀抱,我狠狠回抱住他,泪水倏然夺眶而出“阿宸,对不起,对不起……”
由低泣转为嚎啕,似要将这些年里所有的痛苦,悔恨,委屈,亏欠,统统告诉他。
他轻抚着我的背,声音艰涩,“只怪我一时托大,当年若是亲自护你,也不会落得这般。”
我终于哭得筋疲力尽,趴在他身上,哑哑开口,“阿宸,让我领兵吧。”
他沉默不语。
我抬眸看着他,语气恳切认真,“你知道我不会受伤。”
“在我还没弄清你身子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哪也不许去。”他的话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我抚上他的脸,想了想,终于开口,“当年,我从帝京逃出来之后,便直奔漠北,爹爹落在赫泊辛手上,我当时怒急攻心,哪里还顾得上你安排人传的信,便只身前往栾伊。”说到这里,我沉默片刻。
“你若不想说……”
我食指点住他的唇,缓缓道,“我见到爹爹的时候,他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不肯说出金夏的秘密。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已怀有身孕,赫泊辛以孩子威胁我,派我去游说爹爹。见到爹爹,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关于金夏密藏,关于回魂长生,只是这秘药在墓里何处,是何样子爹爹也不知道。德宗、太子,也是为了这个才追杀重家的。德宗想要那长生之药,太子则为了金夏无尽财宝,便与栾伊联合演了这出漠北之乱。我知道了金夏古墓的入墓方法,只是金夏历代钻研蛊虫,进墓必要十万血奴陪葬。爹爹终究是不堪受辱,自尽了。我对赫泊辛痛恨至极,便假意答应他带他去古墓寻找医治他父亲老栾伊王。后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随他一同去的五万栾伊勇士全军覆没,混乱中,我杀了他父亲报仇,却被他抓住”我深吸口气,声音有丝颤抖,“开腹取子,他亲手扼死了我怀胎八个月的孩子,将我推下蛊池。那时候,古墓坍塌,他便趁乱逃了出去”
他抱着我的手收的死紧,薄唇抿的苍白。
我将脸埋进他肩窝,闷闷道,“老天开眼,原来那蛊池便是隐藏秘药之处,于是我便得救了,出得古墓,四周百里黄沙,或许是命不该绝,正巧玄真路过此处救了我。”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他……
“阿宸,有得必有失,我捡回一条命,却也中了蛊毒,玄真医术高明,考研三年已逐有成效了,只差试药。”
“试药可有风险?”
我点点头。
“我帮你试。”他摸摸我的头。
“不行!你……”
“这事就这么定了!”他抓紧我的手,“你不答应就别想领兵打仗。”
我犹豫一刻,猛然抬头将他望住,“好,一言为定!”
自那日之后,我终于不用呆在小牢房里,手握统兵大全,自是威风八面,平日里只需与黎墨宸商量应策便好。
将这两个月的战事细细数来,收效尚可,只是近日里攻守却是频频不顺。据领兵的将军说,我方进攻策略每每被太子一干压制住,不得发挥。我不信邪,便亲自领兵试了两次,不成倒也罢了,竟还差点糟了埋伏。
黎墨宸火急火燎赶去营救,这才脱了险,回来自是少不得他一通发火。
见我从屋里灰头土脸的出来,四平戏笑着凑上来,“又挨骂了吧!让你不听话,该!”
我回身一脚踹上他屁股,他提溜转身避开,给那狐狸奉茶去了。
我扼腕悲叹一声散散搭搭走出院子,正碰上玄真过来,急忙上前打个招呼。
他似是还在与我置气,也不放声,转身就走。
我追上两步,搓搓手,嘿嘿干笑两声,“他,怎么样了?”
玄真也不看我,只道“你想知道,怎不自己去看?”
“我,还是不过去了。”我略微垂眸,“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他突然站定,漠然看着我,“我该帮你么?”
我咬咬唇,抬眸迎上他“事关众生,你帮是不帮?”
玄真沉默半晌,“你说。”
“黎墨宸中了蛊毒。”我低声道。
玄真一震,“他前些日子突然说起给你试药一事,实际上是给他的!”
我忙捂住他的嘴,“嘘,别那么大声,这事,我不打算告诉他,你给我些时间,我已有打算。”顿了顿,又道,“以后,你日日取了我的血制成药给他。”
“你自己都是从蛊池里爬出来的,如何能救他?”
“之前在崖壁洞穴,他受伤昏迷之际,我尝试过,有些效果,虽不能治愈,但终究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你打算瞒他多久?”玄真蹙眉。
我耸耸肩膀,“多一日算一日吧,大军眼看就要打到帝京了,决战之日迫在眉睫,这会儿若是传出他中毒危机性命,军心必定大乱,到时,大明北疆无守,太子吴王趁乱夺权阵脚不稳,栾伊坐收渔利,你可知道这其中利害。”
玄真面色严正,终是点点头。
“现下正直开春,最迟到今年冬天,我必有法子解这困局。”我拍拍他肩膀,嘻嘻一笑“委屈你继续撒谎框人了?”
玄真瞥我一眼,合十双手,不再搭理我。
“对了,”见他要走,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他,“新鲜的血,给苏雁卿吧,虽说不能长出条新胳膊,至少能快点复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玄真幽幽丢下这一句便去了,也不知是忧心还是怨我。
又是一月,前线依旧毫无进展。
这日,我正在校场练兵,四平颠颠跑过来说是黎墨宸找我,很急的样子。莫不是蛊毒发作了?我心里一紧,匆匆跟着回了宅子,解下戎装,进屋便道,“阿宸,什么是找我?”
看见一侧坐着的苏雁卿,不觉一怔,很久不见,他憔悴了许多,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消消瘦瘦的模样。
“三郎。”他轻声唤我。
我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却委实有些过意不去,想起那日,我兀自闭了闭眼睛,方张口道,“好些了么?”
他缓缓点头。
“今日找你们来,是关于前线军情。”黎墨宸从里屋转出来。
我灌进一杯茶水,咚的一声放在桌上,“试了一月,我连城墙都没摸上去”顿了顿,续道,“早年我常驻漠北,对南方领土不算熟悉,从攻守来看对方抵抗的很有秩序,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打卫城,涿州来救,打涿州酆都来救,三个一起打,分散兵力不说,只怕他们来个趁虚而入,到时候,我们连濠州都保不住;芷阳紧邻帝京就更不用说了,丰粮之城,这几座城池的粮草有六七CD由芷阳而来。”
“卫城左右分别是涿州,酆都,芷阳紧挨帝京。此四成以卫城为中心,又皆在山麓之中,分内外两城,四城呼应又自成防御,死守帝京,供养自足,若不遇大灾,单凭围困粮草亦足可硬撑个二年,这是大明开国皇帝为防外邦大举入侵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消耗战”苏雁卿一手抚着茶盏,
“帝京那边的暗桩传来消息说,今日太子与吴王之间在兵权上似乎有些嫌隙。”黎墨宸突然道。
“德宗那老东西还活着吧?”我突然想起一事,便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他早已被太子软禁,如今皇权不过形同虚设罢了。”苏雁卿回答。
“那就是说,德宗死没死,只有太子一人知道喽。”我嘿嘿一笑。
苏雁卿瞧着我,眸色沉暗“依照三郎的意思,这可是大逆不道。”
我与苏雁卿对视一眼,缓缓道“阿宸,你的暗桩行不行?”
黎墨宸垂眸轻轻转动扳指,“尚可一试。”
“兵不血刃,这办法不错。”苏雁卿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