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传来德宗驾崩的消息,一时间朝堂震动,国不可一日无君,可这新帝择选却成了大问题。
往日里效忠德宗的朝臣纷纷举谏太子继位。有人说一便就有人说二,细数太子种种过错,建议另择贤君。吴王那边也有些坐不住,大家都是奔着帝位而来,那便是要好好说叨说叨了。
哪知这场风波却是越闹越大,双方越吵越僵。后来,竟演变成一场宫变。
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瞧着这军报,心里着实欢喜,复又抬眸看黎墨宸,嘻嘻一笑,“你这暗桩怕不是一般人吧?”
他将一碗浓稠暗红的药汁喝下去,凤眸轻挑睨了我一刻,“去办你的事吧。”
我将刚剥好的一捧瓜子递进他手里,拍拍袍子起身,“大王,您就瞧好吧!”
入夜,我点兵五万,分为一万、四万两拨,准备攻城。
临行前,胭脂过来找了我。
我骑在马上,朝她一笑,微微弯下身去,“这刚开春,你也不披件衣裳。”
她福身,抬眸看我,将一方小锦囊塞进我手里,“万事小心。”
我将那锦囊反过来调过去细细看了两遍,又放回她手里,笑道,“这锦囊,你还是给苏雁卿吧。”
她眸子微颤,便想要将东西再推回来。
“这些日子,亏得你日夜悉心照料,他才得以好的这样快,”我停了一下,郑重道,“胭脂,你是个好女子,犯不着因着当初那一句话吊死在我这里。你与他,确是段好姻缘。”
她眼睛微微红了,泛出水雾,低声道,“苏大人身边有公主,心里有你,胭脂一届烟花女子,如何配得上。”
我斜眸挑着她,“你可是嫌曾与我有过断袖之情?”
她猛地咬唇摇头。
“那便无碍了,你当初既认了是我的人,那今日我便将你许给他了!”我嘴角噙笑,将往生刀上挂的小坠子扯下来给她,“回去你将这东西交给苏雁卿,只说我不要你了,教他看着办。”
说罢,勒紧缰绳,策马提枪往前走,想了想,又回头道,“公主那厢你莫担心,她啊,比不上你!”
一万人佯攻卫城,剩下四万与我夜袭酆都。
卫城守兵只道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量也攻不进城来,只照着平日里那般困守不出便是。
我则带兵绕到酆都东侧的山上,叫人在石窟窿里埋了火药,黎明时分,一声连一声的巨响,紧接着巨石轰然滚落,尽数砸在外围城墙之上。
我勾唇冷笑一声,又差人将备好的滚石点火推下去,给酆都再天上那么几勺子菜花油!
城墙破口!
这夜袭来得突然,卫城又被牵制,太子吴王两人正扒着龙椅吵得不可开交,兵权分家,抵抗自是大不如前。
一声令下,一众重甲步兵呼啦一声跳出树丛,顺着山势冲将下去。
酆都守兵纷纷拢在这破口处,因着有内城做底,倒也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架势。
且说,我带着重甲兵一路冲杀,眼看道外城守兵越来越多,估摸着是该是牵制了一半守兵了。举起烟火朝天空一放。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城北便又是一阵巨响。
我嘿嘿一笑,带着那些个重甲兵火速撤退。
守兵见我们扯,倒也不再追击,转而去城北御敌。
我这边刚退逃出来,估摸着守兵已与那边交上手,又领了一众重骑冲杀进去。
如此几次,搅得酆都好不热闹,守兵更是疲于奔命的被扯来扯去。
瞧着涿州援军该到了,便撤退下去。
路上,与李宓汇合一处,两人自是少不得一阵大笑。
如此一来二去,各城援兵赶到时间便开始略有乏力拖延了。
我与李宓再次合作,却是不再这样小打小闹,而是集结大军,兵分两路,专打卫城,酆都。
四周山面火光冲天,已燃了三天三夜,周遭烟尘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想来,加之入夏暖风徐徐,哪里吹得走这烟熏火燎。我与李宓给熏得灰头土脸,只怕城里人就快变成熏乳鸽了。
若是再烧个两日,只怕就真的可以兵不血刃了。奈何天公不作美,一连几日大雨不歇,眼看这火只余一对碳屑,叫人着实心急。
李宓找我商量,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把我搅的好生烦闷,最后终是在我的招牌动作怒碎杯盏给吓退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也觉得不舒服,索性将桌上的物件一股脑全数扫落下去。
“呦,谁惹着我们三郎了,发这么大火气!”黎墨宸立在门口,往屋内一扫,招了内侍来打扫。待得一切停当,过来将我抱在怀里,“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了?”
我瞧着他,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委屈,泪珠子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上次在他面前落泪也是平生头一遭的奇事,他素知我性子执,是打断骨头都不带喊疼的,几时如这般梨花带雨过。当下给惊吓得不轻,将我转过来,正对着他,又是抹泪,又是亲。
想来也可笑,多半是旁人哄着他,这档口哄起人来却是笨幼的很,来来去去不过那几句,我也多半是没听懂什么,倒是那急急火火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把我逗笑了。
“这哭哭笑笑的,你这倒是生了什么事?”他蹙着眉头,一副探究。
我扑哧一声又笑了,抽抽嗒嗒抱住他,将鼻涕眼泪尽数蹭在他身上,“心里闷得慌。”
“谁欺负你了?”
我抡抡拳头,“有你做靠山,谁敢呢?”
“那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自己这是哪里来得悲春伤秋的矫情劲儿呢。
“我饿了。”我抬头瞧他,“你给带了什么好吃的?”
他敲敲我的头,“就你鼻子灵,前日底下人弄了些稀罕物,你猜是什么?”
我撇撇嘴,“不猜,拿来我看。”
不一会,四平探头探脑的跳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葫芦。
“还不快进来!”我瞪他一眼。
“哎呦,奴才不得先探探情况嘛,这该看的不该看的总要掂量掂量。”他嬉皮笑脸的反嘴。
“还有你该看的?”黎墨宸凤眸一挑。
四平嘿嘿陪着笑脸,“三郎落泪可是难得一见,就是不该看也是要舍命看上一看的。”
我四下翻找,一时竟再没东西可扔,嗷呜一声趴进黎墨宸怀里,“阿宸,你这奴才也欺负我!”
被黎墨宸的冷光扫得一哆嗦,四平忙将那小葫芦送上来,“这是银湖雪山泉水,甘甜可口,对女子犹是滋补,常用既可美肤焕颜,又能调理身子。”
我瞄那葫芦一眼,可怜兮兮眨巴两下,“真的?”
“传说是。”四平赔笑讨好。
这才接过来,扭开壶嘴闻了闻,仰头喝下一口,还没等咽下去,就觉着一股子土腥味沁得满嘴,恶心的人想吐。
我低头尽数呕出去,哇的一声又窝在他怀里抽搭,“骗我!”
黎墨宸眉眼一厉,“四平,你干的好事!”又一下一下为我抚背,“怎么了这是?”
四平也是慌了,“奴才,奴才这就找玄真大师给来看看。”说着逃命般一溜烟不见了。
不大一会,玄真便被扯着袖子拖进来。
“她不太舒服,近日里也是没怎么吃东西。”黎墨宸眉头锁得紧。
玄真怔怔瞧着满脸泪痕的我,想来也是不大习惯。
我怎么也是个黄花姑娘,梨花带雨就不行?这样一想,顿时更加委屈,咿咿呀呀唱着歌得哭。
玄真兀自又去看黎墨宸,奈何我都搞不清自己,他俩人又如何猜得明白。最后只得又哄又慰,这才给我把了脉。
那厢诊脉,我这犹自哭得欢畅,越发起劲。
“三,三郎,”玄真愕然抬头一瞬不瞬盯着我,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黎墨宸更是着急,一把捉了玄真的手,“她如何了?”
“她有身孕了。”玄真颤颤巍巍回话,已是不可置信,“已有两个月了。”
怀孕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黎墨宸突然愣住,半晌没动弹,就这般抓着玄真的手。
我瞧着他俩你侬我侬无法自拔的样子,呆了片刻,啊的一声恍然从他怀里跳出来,抖抖索索指着玄真,“你,你方才说什么?”
黎墨宸低斥一声“乱动什么,仔细身子。”却是一副眉开眼笑,无限欢喜的样子。
“怎么会……”我低喃一声,不知所措的转了两圈,复又抬眸去看玄真,指着黎墨宸道,“你是说他怀孕了?”
“胡说!男子怎能怀孕!”黎墨宸小心翼翼将我抱住,孩子一样将我看了又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三郎,我要做爹了!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我依旧是不敢相信,惶惑的扭头去看玄真,“你确定?”
玄真抿唇,点点头。
如今是五月,怀胎两月,我却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如何能生下他?
“四平,打今儿起,你步步跟着三郎,万不能出了茬子,知道吗?”黎墨摩拳擦掌,“要快些,要快些,等孩子出生了,定要给他一个太太平平的大明!”
过一会,又道,“你不准再领兵,好生养着。”
我猛然抬头,“那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他眉毛一挑,瞪着我,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
我立时垂头丧气歪进椅子,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更大的问题是,一个死人,生出来的不会是个怪物吧?
黎墨宸果然说到做,连连调兵攻城,因着大雨不停,他借着暴涨的山河,毁了堤坝,这下可好,甭管是多坚固的城池,多少人驻守,一通山洪冲刷下来,也让你有来无回。
这四城之阵是太祖皇帝所助,黎墨宸这个大逆不道的混帐!
此后,大军一路畅通,直逼帝京。
本以为那有常殊死之战,却是城门大开,很是没劲。
太子似是早有谋划,领了残兵败将逃之夭夭;
吴王倒不知哪里来了气节,死守帝京,我们进得皇宫的时候,正见他龙袍加身坐在銮座之上,一张脸冷傲孤寂,宁死不降。
于是,又闹出抹脖子自刎的戏头,刚夺了剑,他又跑去撞柱子,好容易捉住关进牢房,隔天他又伺机悬梁,搅得狱卒没日没夜拎着眼皮子盯着。
四平讲得绘声绘色,我盘腿坐在銮座旁边的地上,一手一个糕饼,怀里放着盘子,边吃边笑。
“谁准你坐地上!”殿外,黎墨宸沉着踱进来,“四平,你就这么当值的?”
四平慌忙趴跪下来,侧头朝我挤眉弄眼,大抵是怪我又连累的了他。
我只做不见,乐呵呵的爬进黎墨宸怀里,亲他一脸点心渣子,“满殿能坐的只有那一处,我哪里敢去?城里的事都忙完了?”
他敲敲我脑袋,“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