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你爹爹是如何堕入我手的吗?”赫泊辛戏谑的看着我。
我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手中的麟珏,口中喃喃,“它该是在……”
“在你心心念念的小情郎苏雁卿手里!”他嗤笑一声,“你把这东西给了他,说这就是你的命!可惜啊,转眼之间,便入本座之手,”他停顿一下,笑意愈发讥诮,“本座以这玉珏为饵,诱骗重延昭说,你在南疆路上被埋伏,现下在本座帐下做客,他竟信了!哈哈!”
他冷厉的笑声回荡在我耳边,一如当年那些往事,死死扼住我喉咙,勒住我的心,撕扯出阵阵剧痛。
“本座到现在都不明白,一块你的随身玉珏而已,重延昭竟猪油蒙心自愿被擒!”他似讲故事一般,绘声绘色起来,“接着,你便如同你爹爹一般自投罗网,重三郎,还记得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吗?临死前,他那样哀求于你,让你归隐山林,再不理天下之事,再别沾皇权之路,你可都还记得,如今,你怎对得起他?”
我捂住耳朵,可是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还游荡在我脑子里,混着那些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一幕幕。
“哦,对了,”他故作一脸懊丧,“还有那个孩子。”
“闭嘴!”我惊叫一声,“不要,不要再说了。”
赫泊辛斜眸看向黎墨宸,“那孩子该是秦王的吧,是个男孩儿呢,那么小,那么软,却被他母亲亲手杀死,啧啧,真可怜啊!”
我手一抖,往生刀应声而落,三皇子猛然挣脱开来,反手给我一掌,我毫无知觉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哇地呕出一口血。
“三郎!”黎墨宸疾走过来扶我,一双眼睛亦是血红,“他说的,”顿了一下,他哑声道,“是不是真的。”
我猛地推开他,连滚带爬几步抓起往生刀,猛然向赫泊辛冲过去。
我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早已顾不上他周围有多少护卫,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想,杀!
时隔三年。
往生刀再次舔血。
我对着爹爹坟前起过誓,此生再不杀人。
再不杀人……
此刻,看着一个一个人倒下去,不闪不避,不分敌我,挡我者,神佛无赦!他们的血像烈焰一般,一路烧到骨子里面,烧尽我的理智,灼烬我所有人性。
步子一顿,我在他面前停下来。
怔怔低头去看胸腹间背透进来的枪头剑刃,血瞬间****衣襟,我却没有半点知觉,猛然抬头,他就在几步开外,我甚至能看见他眼底的倒影,苍白如鬼的自己,妖瞳浸血,笑若魍魉。
身后,黎墨宸的怒吼。
周遭,纷乱的厮杀。
我笑容愈发邪肆,他表情越发惊恐。
挣动一下身体,一步两步三步,那些刀兵在我身体里慢慢划动,转眼间我已闪到他面前,挥刀就砍。
他退得很快,胸前却仍是留下一道斜斜的口子,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腰腹。
我勾唇冷笑,再攻。
斜刺里却横闪出一人,是鸿途,他一掌逼开我,从怀里掏出一物晒在地上,轰的一声,烟雾四起。
我胡乱砍杀一通,混战中,突然心口被一刀贯穿,终于停将下来。
身后传来赫泊辛讥诮的声音,“可惜这次我棋差一招输给了他,只是,风水轮流转,他又岂会一直那么好运?三郎,你已成为药引子,这副身子虽是回魂长生的宝贝,却是穿心开膛的蛊毒,传说,与金夏祭司**的男人,必然不得好死。他已被你中下蛊毒,而我却知道解救之法。”停顿一下,他粗粝的指尖抚上我的脸,“三郎,我在金夏等你。”
接着,他猛然抽刀,我直直倒下去。
迷糊中,我看到三王子捉住赫泊辛的衣袖,似是求他带自己走,又或助他东山再起,赫泊辛冷笑着一刀捅进他胸腹。
三王子缓缓倒下去,至死都没闭上眼睛,大概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到如此境地。
我也很想知道……彼时年少轻狂的我为如今为何会似行尸一般活着,我该是与爹爹,与那孩子,与无数送命的无辜的士兵一道长埋黄土啊……
手微动,意识到有一只大手正握住我的,我缓缓睁开眼。
呆了半晌,木然转过头去,看见黎墨宸一双沉黑深邃的眼睛,宛若死水。
周围一片沉静,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如何开口。
“我去看看玄真的药煎好没有。”他起身。
我拉住他,哑声道,“何苦这样骗自己……你该知道,那些药对我没用。”那日情景就发生在他眼前……
我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
他猛然转过身,凝注我,眼底有滔天的怒火,有惶然的不可置信,有千柔百转的疼惜,张了张嘴,最后,终是走了,什么都没说。
我轻叹一声,抬手遮住眼睛。
又一连躺了几天,不吃不喝不睡。
自那日,我睡了一月。
黎墨宸与攀越正式结盟,随后带着我返回濠州。
前线太子吴王合兵讨伐已有两三月,捷报频传,大军直指帝京。
近日却似乎不大顺利,两胜五败,节节退走。
这些事,都是四平平日里念叨的。他时不时便过来与我闲谈,说是闲谈,却多半是他一个人再说,我只是淡淡听着。
他还劝我看开些。
原以为,往事已矣早已了了。
死了,便不再怨恨。
却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杀父弑子,灭门之仇,怎能不恨?谁来教教我,怎能不恨!
只是三年前那一战之后,怕了,心神俱裂,怕的浑身颤抖。
少时跟着爹爹征战多年,杀人自是不少。
那一战却是顷刻之间覆灭数万人,密密麻麻的人,如蝼蚁一般,那里面有至亲,有兄弟,有敌军……只余我孤身一人,残垣断壁,浮尸万里,最后的最后,连我自己也葬身于此,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感受着血液一滴滴流干,身体慢慢变冷僵化,绝望,恐惧,撕扯着我每一根神经,我唯一的愿望,也是奢望。
牢门轻动,是他来了,沧桑消瘦,下巴漫出青青的胡茬。
是了,他把我关起来了,大抵是怕我做什么疯事。
“吃东西。”
我额头抵在铁栏上,望着外面,慢慢摇头。
他立在我面前,沉沉看着我,似无话可说,只是重复“吃东西。”
我又是摇头。
他一把将我提起来,扳正我的脸,“重熙言,你是想死?”
我浑浑噩噩的笑起来,打落汤碗“我死得了么?”
“玄真说,他能治好你!”
“这样有什么不好?”我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拔出他腰间的往生,一刀划在手腕上,刚冒出几个血珠子,伤口便愈合了,晃晃手,我轻笑一声,“看到了么,多少人求之不得?我还要靠着这副身子去挖了赫泊辛的心肝呢!”
“三郎。”他猛地抱住我,“三郎,你哭出来,哭出来会好些。”
“哭?”我笑不可抑,“我的眼泪,早在爹爹和那孩子死得时候,就流干净了。”
“三郎,别说了,别说了,”他轻吻着我的脸颊,“你若心里堵得慌,我放你出去。想要什么,你说就是。”
“真的?”我机械的转过头,勾起唇角,一字一顿,“我要苏雁卿的命。”我还要你叔叔德宗的命,要你侄儿太子的命,吴王的命,赫泊辛的命,我要覆了他大明的基业,我要他栾伊城倒国倾!
一个,都别想逃。
一个,都别想逃!
他一震,低声道,“三郎。他只是把玉珏交给苏清远,并不知晓会是这样。”
我讥诮的睨着他,“只因延明当年追杀过我,你便把他杀了,苏雁卿有何舍不得?”冰冷的手抚上他温热的脸,我凑近他耳边,声音戏谑,“你舍不得不要紧,我去。”说罢,猛地将他推开,提着往生疾奔出去。
回廊里,苏雁卿迎面而来。
我勾勾唇角,到得近前,提刀就砍。
刀锋当的一声被架在空中,玄真横杖碍在他前面。
“滚。”我眯眸冷喝。
“三郎,你冷静点!”他招招无缝,硬是将我与苏雁卿隔开。
我不闪不躲,招招狠辣,眸色妖冷,唇角噙笑,“玄真,别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三郎,你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他将我逼到亭柱上,咬牙制住我。
我动作一滞,随即冷笑“在攀越,我杀的人还少么!若有违老天,那边让他收了我!”
“你这样子,反倒中了赫泊辛的挑拨。”
“挑拨?他若不做出那等苟且龌龊的事,旁人又如何挑拨!”我讽笑看向玄真身后的苏雁卿,“当年,你背情弃义,我虽失望,却也不曾怪你,只叹你我缘分浅薄。你自小志向高远,彼时我戴罪之身,配你不上,你另择良缘也是无可厚非!可你却将我的信物辗转给了赫泊辛,这等**叛国的大罪,就是你苏雁卿的志向?!”
苏雁卿一张脸煞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愧疚的将我望住,恍惚开口,“我,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当年爹爹跟我索要,只说他用,若我知道,这是用来勾结栾伊陷害重家,我定不会……”
我冷嗤,“你惯是听你爹爹的话,一心一意扳倒重家!”
“不是,我对重家,对你……”
“对我怎样?”我咬牙笑开,讥诮的睨着他,“喜欢我?呵,我说过,那玉珏便是我的命,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就这样将我的性命交于他手!你所谓的喜欢便是别有用心,便是杀人害命?!你可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他怔忡看着我,“什,什么?”
“那是我三万墨机军的兵符!是我三万兄弟的命!是我重熙言在这世上最后一道保障!”我已是恨极,呲目欲裂。
他猛然抬眼,抖如筛糠,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你竟将那东西给了我。”
我怒极反笑,“是啊,我有眼无珠,遇人不淑,竟将自己和兄弟的命拱手给了一个畜生!”
他如败叶,身子晃了晃,已是满面绝望,呆滞半晌,木然上前,“玄真,你让开,我把这条命还了她便是。”
玄真怒喝“苏雁卿,她疯你也跟着疯?赫泊辛就是想看着咱们反目内讧,自相残杀,你怎会不知!”
“我死了,她便了了一桩心愿,不再这般疯癫了。”苏雁卿笑了笑。
玄真猛然回头,“你们明知是圈套还往里跳!”
这档口我一掌逼开玄真,提刀而上!
我这就成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