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重新站在阵前领兵,只觉恍若隔世。我一身银甲,腰间往生,手提长枪,只可惜不是爹爹送的那柄琥珀银枪。
站在城下叫阵,我吼出两嗓子着实觉得气短,只好叫了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副将去喊。
城上,苏雁卿一袭月白软袍,手持长剑,面色温和的朝我这边看过来,一副拉家常的样子。任你叫骂出花就是闭门不出。
我提提气,一举长枪,“秦王麾下……”嗖的一箭射下来,铮的一声扎在马前几步的土地里。嘿!我抬头看去,正见苏雁卿收弓,继续对着我柔眉浅笑。我气不打一处来,“给我杀!”
事实上,我是没打算这么快杀过去的,毕竟人家守的固若金汤,黎墨宸都找不出丝毫弱点,我又能怎样呢。只是气啊,前仇旧恨,姓苏那小子实在太嚣张!
话都喊出去了,我这做将军的也着实不好躲在后面,喝了口辣酒,将长枪一掷,砰地惯进城墙上,拔了往生,纵马冲上去,临近一跃,踩着枪柄和攻城梯几步跨上城墙。
刚登上墙,就觉着一道寒光逼近,我仰面闪过,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三郎,等你好久了!”喊话之人正是苏雁卿,长剑又刺过来。
我嘿嘿一笑,腾挪避过,与他打到一处。却忘记了这小子一向人面兽心,惯爱玩阴的,头顶突然罩下一张大网,迅速收紧,不多一会,我便如枣泥粽子一般,被捆了个结实!还好敌军不曾落刀,不然便真是枣泥了。
主将被擒,我军顿时乱了阵脚,不过很快又组织起来,然后很是有条不紊的撤走了……撤走了……
我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到池铮面前。
这厮一手美人,一手酒樽,很是享受。
我在地上跪了半晌,他方才状作惊讶道,“哎呦,这不是重三郎吗,啧啧,真是命硬,竟然还没死。”
我呵呵一笑,“池将军别来无恙。”想来,苏雁卿早已把我的事与他说了。再瞥眼他那美人,模样真是不错。
可巧那美人也正看向我。
“到这份上,你还惦记着看本将的美人?”池铮走到我面前。
小气!我撇撇嘴,“甭管是谁的,美人谁不想多看两眼。”
他哈哈笑起来,“你小子倒是识人。”
“好说,好说。”我被压跪的难受,索性歪坐下来,“说罢,要杀要剐。”
他冷哼一声,“好!不愧是小阎王重三郎。”他忽然弯下腰来,凑近我耳边,低声道“只要你乖乖交出金夏密藏,太子殿下便可饶你不死。”
我掀起眼皮瞧着他,“当真?”
“待得登基,殿下便是九五之尊,君无戏言。到时候加官进爵无可限量。”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怎样?”
我笑出声来,“德宗时候,我便已是二品小侯爷,敢问将军,这加官进爵可是让三郎做皇帝?”
“大胆!”他一脚踹过来,我滚出一丈多远,爬起身,吐掉一口血,仍是笑。
池铮忽然狞笑,“本将有的是法子叫你开口。来人,关起来!好生招呼一下咱们重小将军!”
在牢里关了两日,倒不见池铮对我用刑。
苏雁卿来瞧我的时候,我正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草铺上。
他仍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袍,英姿飒爽。
牢里牢外,我低头瞅瞅自己的这一身褴褛,不禁感叹,为何每每见到他的时候,总是这般狼狈。
懒得动,便只是嘿嘿一笑,“你这一身倒叫我想起当年,温文尔雅,一身的书卷气。”
他好看的眉宇间蹙起浅纹,一双清亮的眼睛炯炯盯着我,“你还有闲心想这些?”
“那我该想什么?”我一脸无辜。
他似满心的恨铁不成钢,“你明可以对池铮虚与委蛇,却偏要吃这份苦头!”
他生气了。
毕竟把他放在心上过,喜怒不用猜我便知道,只是,这被擒被关的又不是他,他气什么?想想现下的处境,不禁哀叹一声,气节什么的还是要先放一放,走至牢门前,歪头笑嘻嘻的瞧着他,语气温软下来“生气啦?”
他一怔。
“三年前,我宁死不屈,这会儿投诚,他又怎会轻信,更何况,依着我的脾气秉性,几时对谁服软讨好过,这点他也多少略知一二。”我懒懒倚在栏子上,“所以啊,好话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省些力气。”
他看了我半晌,眼睑微垂,语气里说不出的落寞,“可你却对他做了。”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黎墨宸。只觉得他这落寞来的好生奇怪,不禁脱口道,“从前,我对你不也一样吗?”想了想,又道,“该是更好些才对。”
“是了,你从前待我很好,真的很好。”
孺子可教,我凑近他,私下看看,低声道“所以啊,这会儿我身陷囹圄,该是你知恩图报的时候了。”
他觑着我,又恢复以往的人面兽心,不对,是温雅浅笑,“为解沙城之围,三郎便可委身秦王,如今,我若救你出去,你是不是也会如那般感念我呢?”
我会吗?这思虑犹豫只是一刻之间的事儿。
谁知他却冷笑一声,然后,走了。
这兔崽子竟然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么大事儿(给黎墨宸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狗皮),总要人家考虑一下嘛!
也不知苏雁卿如何游说,两日之后,我还是如愿被放出来。只是被池铮那孙子喂了颗什么药丸,限制在这一亩三分地的院子里走动,但终归不必睡那寒凉牢笼了。
我在宅院里四处乱转,想着寻了苏雁卿当面谢他一下,嗯,主要问问那丸子是什么穿肠毒药。
转过回廊,正传来两声巴掌和女人娇啼痛呼。
呦,有好戏!
不远处,正有一个粉装女子呵斥一个碧裙美人,这美人不正是那日池铮身边伺候的妙人嘛!
“哎呦,瞧这巴掌扇得,看了都心疼。”我吊儿郎当的走过去,俨然一副登徒子的摸样。
“本公主教训下人哪轮的到你管!”那粉装女子转身,厉眉竖眼瞪过来。
我歪头瞧着她,乐呵呵的挑眉,“我当是谁,原来是故人,真阳公主,别来可好?”
真阳显是认出了我,木在那里半晌,见我越走越近,突然后退几步,“重熙言!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微揖一礼,“对不住了,在下确实还活着。”
她一张俏脸上满是惊疑,“你怎会在这?”
“池将军请在下来做客几日。”我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真阳啊,几年不见,你怎么弄成这样,”我一脸痛惜摇头,“容颜见老啊!”
“重熙言,你满口胡言什么!”她摸摸自己的脸,又从口袋里找出铜镜,照了半晌,“你是来抢苏哥哥的对不对!当年,他那样拒绝你,你竟还有脸来!”
我嘿嘿一笑,上下打量她,“没见你之前,我还真没多大底气,”顿了顿,凑近她耳朵,呵出一口气,“这会儿见着活人,我还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呢。”
“重熙言,你大胆!”
头顶阴风一过,真阳的鞭子已抽过来。
我揽了那美人腰身,一跃避开,几丈开外挑衅似的勾勾唇角,又转头看怀里美人,一手挑起她下颚,“疼吗?“
美人却只是怔怔瞧着我,不说话。
吓到了?
我握了握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别怕,有我呢!”又向真阳道,“啧啧,公主啊,单凭你这暴躁脾气,怕是没哪个男人招架得住呢!”
真阳一跺脚,叫道,“本公主是堂堂金枝玉叶,你一个朝廷重犯,还敢在这口出狂言?”忽而又嗤笑一声,“再不济,本公主还是女子。”
“女子?”我哼笑一声,细细端详身边的美人一刻,“肤若凝脂,面如桃花,眉似远黛,唇比罂粟,温顺柔弱,我见犹怜,这才是女子,美人与公主相比,当真是云泥之别呢。”
“重熙言!本公主今儿抽烂你这贱嘴!”真阳又举起鞭子抡过来。
眼神瞟过真阳身后,我收起嚣张,转为大惊失色的摸样,慌忙跪拜下来,“公主饶命啊!”
“住手!”
苏雁卿带着一队护卫站在不远处,眉眼间有丝沉冷。
“苏哥哥,你可来了,”真阳呼得变没了手中的鞭子,腰肢款摆扭到苏雁卿面前,眼含泪雾,“重熙言与那贱婢合起火来欺负我!”
又是惯用的伎俩,这许多年,她就不腻得慌?不过,与苏雁卿倒是般配。
哪知苏雁卿一脸气愤越过真阳直奔我过来。
他这是要来为真阳出气?
看来我当真是没有做戏子的天赋,早知道也应该拿个蘸辣椒水的帕子抹上两把,逼出几滴梨花带雨才是。
他一把拉起我,温柔里压抑了些火气“可有伤到?”
我蒙在原地,呆呆摇头。我的身手,他自是知道,真阳如何能伤我分毫呢?
我抽开手,自己站稳,那一跪不过是恶心一下真阳而已。这会儿美人在侧,哪还有空去搭理那两个戏子,“来,我看看。”说着便往美人脸上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