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宸终究没有去夜袭。
之后的几次小规模的骚扰攻城也没有多大效果。池铮老贼闭门不出,只是死守,一时间黎墨宸也拿他没辙,只好整顿大军,驻扎濠州城外三十里,伺机而动。
这日,他亲帅大军攻城,我留在军中闲来无事,便心血来潮遣了两个士兵将延明押进无人大帐。随后掂着手里的往生刀迈着四方步很是潇洒的准备跟他叙叙旧。
瞧见延明蓬头垢面带着枷锁呆坐在帐里,我忙收了笑脸,皱起一副悲天悯人感同身受的哀苦神情,“这不是延大将军么,啧啧,怎地沦落道这步田地。”
延明见我先是一怔,忽然惊道,“重,重三郎,你竟然还活着。”
“可惜啊,我还活着,”我走进他,“你却要死了。”
“不对,这不可能,你明明阵亡在南疆了,我亲自率军围剿,将你与那三万墨机军困在锥山谷,困到你们弹尽粮绝,我才带兵杀进去,不费吹灰之力斩杀了你们……”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瞪着我,“你身中七箭十二刀,最后致命一刀还是我亲自下手,我亲眼看着你断气,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量他真脑袋想到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一步步逼近他,微弯下腰来,低声道,“你确定,杀的那人是我?”
他双眼猛地睁大,似如梦初醒般,“不对!琥珀银枪和往生刀是你从不离身的信物!”
我笑出声来,又突然顿住,一把揪住他破烂的衣领,“你所杀之人,是我的副将,阑簧!当年,无妄大师为救我圆寂,临终前赠我一副精巧人皮面具,我被你们追的穷途末路,临危之际,阑簧自毁喉咙,戴上那面具假扮我领兵南疆,我才得以脱身。”
他后背抵在桌延上,退无可退,却仍是避我如疾,“你,你是来报仇的!”
“报仇?”我摇摇头,轻笑一声,“三郎的混号,你可知道?”
他浑身一颤,“小阎王。”
“难得你还记得,”我将他拖到近前,“左右是死,我给你个选择如何?第一,回答我两个问题,我给你个痛快,传出去,你堂堂将军死的也不算窝囊;第二,你不乖乖配合,”我摩挲着他那根断指,想了半晌,“嗯,我还没想好。”
他挣扎起来,镣铐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煞是吵人,我掏掏耳朵,一脚踹翻他,我煞有其事的解开衣襟上两颗盘扣,将手指掰得咯咯作响“嘘,叫也是白叫。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的。”
他怪异的看我一样,突然一手捂住领口,决然悲愤的指着我,“你,你素来有断袖之癖,不会是要强迫于我吧!”
我明明要摆出一副酷吏严刑的摸样啊!被他这样一误会,倒不好再改口,摸摸下巴,笑得很是****,“这可说不准。”
他似受了极大刺激,恶寒的抖了两抖,半晌,艰难的张了张嘴“你要问什么?”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谁成想他这就招了,这下反倒让我有些不知从何而起,想了想,“当年,是谁命令你围剿墨机军?”
“是太子。”他似在回忆,“我与池铮,李冉同时接到命令,池铮与李凡兵分三路去击杀你与重熙振,重熙凡。”
太子?重家几时与他有过节?我有些不明所以,“重家一门忠烈,他一句话,你们便动手?”
延明很奇怪的看我一眼,“重延昭阵前投敌预谋造反,难道还要姑息养奸?”
“证据呢?”我居高临下,细细盯着他脸上每一点变化,“你亲眼见了?”
他一哽,“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为什么投敌?”
延明一翻白眼,“我又不是你爹,我哪知道。”
我抬腿就要踢,他抬手制止大喊停,“你能不能换个地方踢。”
我轻叹一声,“好。”然后照着一个地方继续踢。
“哎,重三郎你个龟儿子,你还踢!”
……
我整理下锦袍,四方步迈出帐子,正巧碰上四平,他一脸急色,一见面便扯着我,“找了你好半晌,王爷受伤了!”
我一怔,转而笑了,“你小子甭唬我,谁能伤得了他!”
他一边拖着我往主帅帐内走,一边没好气道,“今儿个攻城,苏雁卿那小子明理投诚,却阵前反戈,带着他那一千人与池铮里应外合,王爷一时疏忽,叫冷箭伤着了。”
给他这绘声绘色一通描述,看来却是给伤了,不由得问,“伤哪了?”
说到这已到了主帅帐外,他一努嘴,示意我进去就知道了。
掀了帘子进去,果然见榻上躺着一人,远远瞧着脸色还真就带了点苍白。我顿下步子呆看了半晌,终于走上前去。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被沿底下,他****的肩膀上隐约缠着白白的绷带,还渗出点猩红。
我就站在那里,低头看他,愣了好半天神儿,以往与他一同行军打仗,也不是没见他受过伤,但印象中,他何曾输过?
回神的时候手已抚在他的手上,而他也反手握住我,一双凤眸亮晶晶的看过来,就这么好一会,谁都没动,也没说话。
我终于被他瞧的难受,不大自然的抽出手,他却不肯放松,唇角勾了笑,“你来了。”眉目间竟带了几分释然,哪里像是受伤之人。
“我不来,还能去哪。”我又瞄眼两人相握的手,脸上微微一热,“伤的重不重?”
“死不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叹出一口气,坐在床边,踢蹬两下将靴子脱掉,轱辘到床上,在他身侧躺下来。
他瞧着我的动作,嘴角的弧度越发深了,很开心的样子。
“玄真看过了吗?”
“给军医看过了。”
我撑起身子将四平换进来,“去叫玄真过来。”
“你很信他?”他凉凉看过来。
怎么一提到和我有关的男人就一副阴森森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信。”玄真生性纯直,信任这种事,大概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才会发生吧。
“那我呢?”
信他?
我还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算起来,我与他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算得上是生死战友,与他一道在战场杀敌的时间甚至比认识苏雁卿都久。
只是,这人却总是叫我猜不透,说他好,嗯,确确实实帮我不少;说他不好,也着实算计我好多。但是信任这个词,于从前的我来说或许还有,现在,着实不如酒足饭饱安享太平来的实在。
默了半晌,我盯着白花花的帐顶,幽幽道,“我不知道。”
他出奇的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开口,“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他问的是濠州这一仗如何打?还是苏雁卿临阵反戈?又或者是延明给我的答案?
我侧过身子,一手搭在他胸前,“你们斗来斗去的事,别扯上我。”
他轻笑一声,将我的手抵在嘴边,又啃又咬。
“王爷,玄真大师到了。”四平将他引进帐里,又退了下去。
玄真站在那边远远瞧过来,神色难辨,“听闻王爷受伤,贫僧特来看看。”
想了想,我与黎墨宸这样同榻而卧终是不妥,只得穿上靴子下床来,“我给你倒杯茶去。”
他没应声,径自去给黎墨宸诊脉了。
若是这样还看不出玄真有异,那便真是白在他身边呆三年了。我乖乖立在他身边,等着他说话。
半晌,他道,“幸得伤口不深,没伤到筋骨,回头贫僧开个方子,按时服药即可。”
见他说完,我忙递上茶水。
他犹豫了半晌,方接过茶水,继而正视我,表情甚是严肃,“延明死了。”
我怔了一下,抬眸去看他。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见过他?”他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是。”我点头。
“是你吗?”他面无表情的问,有些艰涩。
榻上,黎墨宸投过来的眼神兴味十足,我突然觉得好笑,于是也真的笑了。
他抿唇,“我问,是不是你?”
“是。”我淡淡开口。
“你果然还想着报仇!历经那样的劫难,竟还是不思悔改!”他神情似痛似愤,“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有生之年绝不再杀人!”
我垂眸,“他罪有应得。”
他指着我,连道几声好,拂袖而去。
轻叹一声,我折回床边坐下,摩挲着腰间的往生刀,轻声开口,“这一仗,我帮你打。”欠人家的还是早些还了才好。
“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他勾唇,眼底的光有丝冷。
“这倒比较符合你一贯的作风。”我挑唇。
他从身后环住我,咬着我的耳朵低低笑起来,“谁说我们不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
当年,我以为自己与阿苏也是天生一对,谁又能想到后来会与这个男人纠缠不清。有时候,老天爷好像就偏要与你做对一般,你喜欢香蕉,他便非要塞给你一只梨子……可是,吃着吃着,或许会发现,其实,这水灵灵的梨子清热止咳,倒也蛮不错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