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夕阳刚好暖暖的照在逐渐西沉的怀远峰上,反射的霞光渐渐地淡了下去。峰顶缭绕的云彩从深红的颜色渐变成了绯红,又从绯红的颜色变成了浅红,最后到这一切的红色都消失不见的时候,一丸苍白,削瘦的冷月,才踉踉跄跄地踱出了会稽山青灰色的阴影。山峦峭壁之间,一条细线蜿蜒落下,这是挂在山崖之间的窄路,此刻被那略带清冷风烟一激,竟有些模糊起来。
模糊中隐约可见一行二三十人的队伍,紧密相连,蹒跚前行。这是罗家人的队伍,过去了半个时辰,已径直向东行了老远。人影被山间的风烟浸润,浅浅地映在这条细线似的羊肠小道上,显得格外冷清。
残月不一会儿踱步上了中天,漫天的星光因明亮的月光而隐没不见。演武场外早已静候了三十余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陆续载着宾客驶出演武场,这是前往镜湖,而镜湖就是陆家的后花园。
马车的车夫皆是精装干练的壮年汉子,手中的马鞭力道雄浑,显然功力也是不错。车夫稳坐前头,一声声的吆喝不觉于耳,三十余辆马车排成长龙,先是缓缓小跑,然后速度加快起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被掩饰在清脆的车铃中,带起烟尘滚滚。
天已经完全入夜,演武场外除了月光,没有其余的灯光可供照明。此时月光下的烟尘中忽然一个黑影一晃而过。这黑影一口气从演武场外的墙角跳出,迅速跟上车队,然后用力一拉,双脚离地,灵活地攀上了陆家车队最后一辆马车。那黑影身材浑圆,面色微黑,一头短发零碎,正是那个罗家弟子。
这名罗家弟子姓罗名德,自小失了父母,由罗盛清代为管教。罗盛清见他天资低微,又不肯努力修炼,一来二去,便不再管他,只是平日带在身边,以图以后给罗家填个管事就罢。罗德也本来跟在罗家一行人后面出了演武场,刚出门时却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回到罗家也是可有可无,还会因为白天的不守规矩而受家规处罚,不如就躲在这演武场外的墙根暗角,瞧准机会上了陆家马车,搅了陆家晚宴,也不枉此行。
罗德自墙根暗暗瞧着宾客们上了马车,虽不知要去哪里,但打定主意要闹上一闹陆家晚宴,于是等那最后的马车驶出,拼尽全力,终于趴上了一辆马车。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车厢内的人。他双脚稳稳绊住马车底架,双手攀住马车车厢后面的车窗,悄悄从马车后面的车窗探上一眼。
车厢内黑漆漆的一片,月光漏下半点微光,罗德只瞧见车内似乎摆了一张不知名的动物皮毛当作坐垫,细微的毛稍颤动月光的森然,看不清其他的摆设。马车颠簸在不太平整的泥路上,颠得罗德差点摔在地上,他连忙拉住窗户的木框才不至于掉下。车队行了不知多久,罗德手脚开始发麻,他心中暗道:“这车厢里应该是没人,不如就偷偷溜进去,等到了地方再好溜出来。”于是他手脚并用,比划了一下车窗的大小,觉得自己的身材应该可以穿过,这才头往车厢里一伸。
罗德的鼻尖顿时沁入一股淡淡的清香,似乎是他从未闻到过的味道。“真是好闻啊!”他心中不由一醉,眼睛微眯,“难道陆家还在每个车厢里配了香料?”罗德心中嘀咕。不过通常人在干活的时候必须集中注意力,开小差总会耽误了工作。这不罗德心中想事,手上抓着车窗的力气也软了几分。他的身子已经进了半个,此刻刚好车厢一个颠簸,只听“啪啦”一声,这罗德便四脚朝天滚落在了车厢的皮毛上。
同时发出的还有一声清脆的惊叫“咦?”,等到罗德抬起头来,从下往上望去,一个柔美的轮廓透过窗外的月光照得分明。
车厢内好端端的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月牙似的脸庞,一双明星似的眼睛扑闪着光亮。她正一脸好奇地蹲在车厢里面,用手指戳着罗德的圆脸,“戳戳.....”女孩看着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原地的罗德,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罗德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除了几个师兄妹从未见过其他的女孩,更不用提身体的接触了,连仅有的几个师妹也都被师兄们围得团团转,何况眼前的女孩外貌绝对远远超过那几个师妹的水平,说是国色天香毫不过分。他此刻被如此美丽的女孩戳了脸蛋,立刻红得像盆火一般,竟然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四小姐,您还好吗?”车厢外是个中年男子关切的声音,沙哑中透着浓浓的方言,显然不是越州本地人。“欸,胡叔我没事,您别担心!”女孩犹豫了一下,往外面回了一句,清脆的声音在罗德听来有如山间百灵鸟的鸣叫,沁人魂魄。“您可得坐稳咯!”胡叔没有多话,便一声吆喝,马车加速向前。
马车的车轮快速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酸牙的“嘎吱”声,把无所适从的罗德惊醒。他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女孩,心中忐忑不安,心跳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咚咚作响,他生怕她说出里面的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要知道,身为现在越州排得上号的门阀大族,陆家可不会管一个小小的罗家弟子的死活。他越发焦躁不安,却不敢去看那女孩,勉强耐下心来。
等女孩说出别担心这句话时,罗德悬在嗓门的心终于“扑通”落地。他偷偷从眼角瞧了一眼女孩,趁女孩不注意,一个轱辘翻身到车厢的边角处。靠着车厢冰冷的木板,罗德的心稍稍安定。他环顾四周,车内再无第三个人,待到抬起头来,正对上女孩明媚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罗德定了定神,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啊,就觉得好玩!”女孩的回答干脆利落,远远出乎罗德意料。他本以为女孩必定对他别有所图,但又想到自己武功低微,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时,也慢慢相信了女孩的话。简简单单的“好玩”二字和女孩秀眉微憷一脸认真的模样,似乎也真就没有必要说谎来骗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自己。罗德放在背后布袋中的右手缓缓抽出,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在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兰花的幽香,如茉莉的芬芳,半睡半醒之际,仿佛听到那女孩的声音“把他放在那里吧,胡叔!”。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罗德抬眼一看,只见轮残月挂在中天之上,周围是青草的气息,蛙鸣,虫鸣,响作一团,从幽静的湖岸望向远处的青山剪影,清悠悠的湖水飘飘荡荡。秋风瑟瑟落下几片枯叶,灯光阁楼倒映于水面的碧波粼粼,女孩不知去向,他呆呆地坐在地上……
三百四十年前,时任越州太守的陆家先主陆伏易,发民万人,将山阴和会稽两地来水汇集成湖,是为镜湖,有“镜湖三百里”之称。一百五十年前,青莲剑仙路过镜湖,感叹镜湖美景绝丽,作有“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的诗篇。传闻剑仙诗剑双绝,当时之人无出其右,若可得之亲手所书的诗稿,或可参悟青莲剑仙成名一时的绝技—青莲剑意。
可惜后来百魔行难,九州大地一片混乱,诗稿最终不知去向,连青莲剑仙本人也在杀死第十五,三十,七十五三个魔煞之后销声匿迹。一百年前翠烟阁在镜湖湖岸建成,设五里长廊,临舟渡口,虽原本是作为陆家后方的别院来用,但随着现任家主陆正山的横空出世,大有赶超陆家本院的趋势。到今日,陆家已不复会稽陆家之名,而是以镜湖陆家取而代之,成了正名。
今日陆家连胜罗家三场,罗家低头退让,奉上“药王神碑”,这便是陆家开始吞并别姓家族的第一步,陆正山自然大喜,于是在镜湖本院举办宴席,邀请众多宾客,除了今日演武场上的一席宾客,还有官员商人,乡绅地老。院落中奴仆百余人,忙活左右前后,早在太阳落山之前,就已把酒宴办置妥帖,只等客人安好座位,宴会就好开始了。
此刻陆正山闲庭信步在酒席之间,满面春风得意。一众宾客见主人入席,立刻就来请去就坐首位。为了礼貌,陆正山拱起手来推辞几下,最后也不再客气,坐上了首席。他陆正山平生不近女色,不好钱财,就爱这名声二字。他少年闯荡越州,六十七个门派都一一拜访,就是为了挑战明宿前辈,以期在江湖声名鹊起。现在年已七旬,名声已近高处,极少有事情再让他开怀了。但这次胜利却让他很是高兴。一来是因为药王神碑将要入手,罗家吞并有望,再是对这陆欢今日的精彩表现欣慰非常。想到这里,他忽然掂起一把银酒壶走到酒席中间,要给陶相公敬酒。
陶相公年近七旬,一副福寿富商的模样。早年因科举至仕,官居大徐国宰相一职,却因外戚专权,宦官酿祸,一气之下弃官归隐。但隐居几年后又受不住山野粗茶淡饭的生活,于是拉下脸皮,沟通过去的门生故吏,孝敬上自己的半生积蓄,总算操持起了贩盐的买卖。这几年来顺风顺水,做了几单大买卖后不愁吃喝玩乐,也不再想着功名利禄,唯一耿耿于怀的只有自己年岁已大,修道求长生恐怕难有希望,只求有什么灵丹妙药添自己几年的寿命。所以对陆家这个俗世的修道大族也渐渐热忱起来,平日里上下打点,买通关系,今日才获陆家邀请,得以坐上陆家宾客的席位。但毕竟他陶相公政界商界都响当当的人物,平时结交的不乏来自京都的修道真人,陆正山作为陆家家主自是乐得交个朋友。
见堂堂陆家家主上前敬酒,全桌子的客人都连忙站了起来。于是陆正山围着酒席敬了一圈,再回到原地。他刚拿起酒杯,便有人替他满上,抬头一看,正是陶相公谄媚的面容。他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就对陶相公说道:“陶相公,请!”说完一饮而尽。陶相公也拿起酒杯,一杯下肚,只觉一股热融融的暖意在自己的腹中扩散开来。他一阵惊惑,刚要询问这酒果真是陆家极负盛名的问梅酒时,却发现陆正山额头汗珠直滴下来,眉头紧皱。陶相公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问道:“陆阁主,您......”话音未落,陆正山摆了摆手,对陶相公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向四处行了一礼,道:“众位朋友,多谢大家赏光来我陆家赴宴,陆某人不胜荣幸......”一众宾客跟着喜笑融融,举杯畅饮。
陆家院落灯火通明,远远看去恍若白昼一般。高处有一明珠闪耀,似乎是陆家的镇宅法器,今日却起了照明的作用。院落中宴饮的宾客满座,银盏金碟尝不遍的是龙肝凤髓,鸬鹚杓子泻着的美酒如泉,杯盘的交响闹成铿锵一片。没有人发现唯独高堂主人的位置空置。宾客们自管吵得热闹,没有在意。他们只道是今日助陆家家主得偿所愿,药王神碑不能贪得,这美酒佳肴不能不贪了。
一群人互相夸耀,兴致勃勃,更有一白衣秀士诗性大发,大声高吟,道:“严霜白皓皓,明月赤团团。”刚一吟完,周围一众宾客就一起鼓掌拍手,“好诗好诗!”。那白衣秀士连道:“过奖过奖!”面上却是得意非常。
陶相公微皱眉头,听出这白衣秀士是不学无术,哪有秋日作霜,明月成赤的道理,见那周围宾客鼓掌,只道是那一群人是江湖武夫,不懂诗文。此时宴会分成几桌,上座都是官员,名宿,或者名商大贾也可在列,下座便都是些江湖武夫,乡野村民,拉来凑数的。他坐在酒席上座,与周围人士套拢关系,却见那慧法和尚在酒席间来回踱步。陶相公知道慧法和尚不能饮酒吃肉,但陆家也为化外之人备上素斋款待,怎么如此这般?他心中惊讶,刚要上前询问,却见慧法和尚突然脚下一定,走向院落之外。
院落之外,建有一石亭。亭上石台一清秀少年坐在其上,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月亮。慧法和尚心中不快,这陆家仗势欺人,比武杀人,但自己无能为力,连这邀请都无法拒绝。恼火之际,他看到石亭上这少年在赏月乘凉,不由走上前去,问道:“娃儿,今日这月亮可是漂亮?”他身处化外,世事看清,却因飞来寺住持一职而身不由己。今日演武场内的一众宾客多是陆正山请来撑撑场面的人物,不过是州内的几个武馆的武师镖头,那罗家大概也是心知肚明,知道他陆正山在以势大压人。匹夫无罪怀玉其罪,这次若不是把那药王神碑留在了陆家,怎么能安然走出这陆家的门?他心中暗定,这次的斗法大会更多的怕是给自己这些人看的,要自己这些人老老实实不要给陆家添乱。
烟雨阁外晚风习习,陶相公紧了紧貂皮外套,像是受不住这秋风的吹拂。借着月光皎洁,他看到远处的亭子里似乎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慧法和尚低下头来正好对上那清秀少年清澈的眼睛。那清秀少年笑道:“老公公,今天可是残月,您问我月亮漂不漂亮?”她的声音甜美,眼睛弯成月牙儿,嘴角布满了笑意。慧法和尚这才发现,这少年原来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因为刚才只瞧见一个背影,见那少女齐耳短发,以为是个清秀的少年,没想竟然看错了。慧法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掩饰自己的尴尬局面。
那少女回头看了看月亮,对慧法和尚道:“我哥哥在叫我了,我要回去了!”“你哥哥?”慧法和尚满脸疑惑,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只有蛙鸣虫鸣。“对啊,您听,他又在喊我了!”少女笑着说道,然后指向院落边角的一处枯井,“诺,他在那儿等我呢!”说完三步两步蹦跳着往井边走去。慧法和尚连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陆乐,我哥哥叫陆欢,我俩合起来就是欢乐的意思!”少女“咯咯”笑了起来,走到半途,她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道:“老公公可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哦!”慧法和尚点了点头。那女孩如泡沫融化在水中一般渐渐消失在井边的空气之中。
烟雨阁的围墙之外,一个滚圆的脑袋趴在墙上来回探视,露出的一双黑色的眸子闪烁着狡黠的光亮。头上顶着一堆杂草作为伪装,身上破破烂烂,似有被狗抓咬过的痕迹。此时若是罗家长老在他面前,或许也认不出他罗德的身份,反倒和路边的叫花子有几分相似。不过罗德现在可没有半点不高兴,他心中暗喜,因为他已经接近陆家里院了。虽然还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但只要他能摸到厨房位置,自己那威力无穷,神佛怕怕的无敌大补药就能派上大用场啦,陆家少说也能有几十号人趴在厕所好几天。
可惜一声狗叫把罗德打回原形,“汪”,忽见远处哈吃哈吃跑来一只黑壮的狼狗,尖锐的牙齿上还有几片布条。“该死,怎么又追过来了。”罗德怒骂了一声,脱下脚上的鞋子对着那狗的鼻子就是一下狠的。“啪”,狗呜咽了几声不敢再叫,趴在墙角直直地盯着墙上的罗德。
“哈,这下你抓不到我了吧。”罗德嘿嘿笑着,从墙头扳下一块石头就往狼狗身上招呼。狼狗呜呜几声,夹着尾巴一路跑开。“下次再来就吃了你的狗肉!”罗德哼了一声,转过身刚要翻到另一边,却见一对陆家家丁护院打扮的人正不善地看着墙上的罗德。
“嘿嘿,误会误会!”罗德抓了抓脑袋,眼睛溜溜一转,突然指向远处,“看!那是谁?”家丁往后面一看,哪有人影。
罗德趁机翻下另一边的墙头,却见面前正有一个人来,登时吓得一屁股坐下地上。那人面色极冷,死死盯住罗德的脸,似乎一个不对下一刻就要动手杀人。罗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住的老鼠,不敢有任何轻取妄动。他是眼见这人在白天的心狠手辣的,罗德的几个师兄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人逃过这个名为陆欢的人的魔爪。接着有一队人匆匆赶来,把罗德团团围住。
罗德脸上堆起一片笑容,绽放起来像朵花似的。他先是嘿嘿地干笑几声,又摸摸肚皮,然后对着陆欢说道:“陆师兄,嘿嘿,我肚子饿了嘛,眼馋,看看......嘿嘿。”陆欢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一个叫花子?怎么会在这里?不对,这人白天见过,是罗家的那个弟子。不过罗家人不是都回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见到一个?突然,他心中一紧,暗道不好,这罗家人不会觉得白天输的不服气,又回来找麻烦吧。他指挥手下的家丁把罗德牢牢抓住,还不放心,又运功在罗德的四处大穴点住,这才问道:“其他罗家人在哪?!”语气森然,面色不善。罗德觉得奇怪,只有自己一个人瞒着长老偷偷溜到这里,难道还有其他人也一起过来了?罗德想举起手来抓抓脑袋,悚然发现自己竟丝毫使不上力气,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其他人?还有谁也来了吗?”
陆欢来来回回打量这个胖子,仔细想来罗家人怎么可能还敢来惹陆家?不过这见这胖子如此可疑——他思来想去没有主意,于是吩咐左右手下道:“先把这人关进地牢,明日等候家主发落!”然后两个家丁架起罗德软绵绵的身体就往庭院深处走去,也不管罗德如何辩解。
此刻的罗家队伍已经在会稽山的崇山峻岭里走了两个时辰。山间小道,泥泞湿滑,虽然罗家众人都能施展轻功,但毕竟功力有限,赶了一阵就速度慢了下来。罗家大长老罗盛清领在队伍前头,不时回头张望,见后面的二十多个弟子排成一队,在黑夜中的身形隐隐约约,正要催促弟子跟上之时,却听着后面有人忽然“啊”了一声,顿时心中一紧。他回头一看,昏黄的火光下,一名个子瘦小的男弟子正慌张地指向一处草丛,嘴里说道:“那!那是什么?!”
顺着这名弟子所指的地方一看,只见月光之下,草丛中一双幽蓝幽蓝的眼睛正盯着他们。这里是会稽山的山坳,山道下来丛林密布,草木繁茂,多的是野兽横行。众弟子也不以为意,调侃似的对那瘦小的弟子说道:“想不到你罗壮达平时常夸耀自己如何胆大,真到用上却是怂货一个。”一名身材高大的弟子挽起袖子,大概仗着自己修为不错,扭头对罗壮达说道:“罗师弟,看师兄如何捉了这只野崽子!”
罗家久居会稽山下,一帮弟子练功之余常来这会稽山林里捉些野猪,山雀之类的打打牙祭,现在这野外遇上这幽兰的眼睛,料想不过是头寻常的野狼,豹子,也不害怕,就要向那草丛冲去。罗盛清连忙喝住这名弟子,道:“干什么?赶路!”一帮弟子唯唯诺诺,不敢辩解,只好再排成一队,继续埋头赶路。
罗盛清心中灵清,知道这里常有妖物出没。想到虽然他修为颇高,不惧这些初开灵智的妖物,但身后的一众弟子修为浅薄,一只两只还好,若是多了,必定伤了几名弟子,反而不美。而且他此刻着急回罗家,也不想多生是非。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回头四顾,却发现二十余人的队伍竟少了一人。正是那个让自己时常操心的罗德。罗长老脸色一变,忙问起后面的弟子:“你们可看到罗德了?”队伍里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原本跟在队伍的最后的罗德,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有弟子举起火把往身后的羊肠小道一照,远处只看到一条细线从来时的断崖峭壁落下,蜿蜒曲折,没入深林,来时的道路不见人影。这处的树林中忽然间传来“桫桫桫”的声音。罗壮达一拍脑门,恍然地说道:“那胖子是到林子里解手去了吧。”周围弟子哄笑一片,原本紧张的气氛一扫无遗。
树林中“桫桫桫”的声音由远及近,罗盛清却脸色大变,大声道:“退后!”众弟子笑声一顿,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那树林里发出“桫桫桫”声的不是罗胖子,连忙站好位置,排出罗家家传的七星阵法。罗盛清则一马当先,如临大敌地站在天枢的位置。他身似蛟龙,脚踏罗家代代相传的飞云步,一连七步,一步比一步轻盈,只见他周身云雾堆叠,功力运行一周天之时,手中忽起一层细碎的波光,却留而不发,声音恍如雷鸣:“树林中的朋友请现身一见!”声音滚滚而来,震得树叶“哗哗”作响,如下雨般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