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在前面引路,到内宅大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内心稍有惆怅。这里的方石一如当初,似乎已经没人记得二十多年前,旁系的人曾经被吃了进去。
出门后高个子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关上了厚重的大门。他停了一会,唤回蛇跟斑鸠,然后披星赶路。
他日夜兼程朝西南赶去,起初还有杨家人在后面远远跟着。他有斑鸠预警,又驯了些毒蛇蚂蚁马蜂设障,很快便甩开了他们。
赶到山坳处的寨子的时候,天空漂着细细的雪粒子。这里是南方,极少下雪,他顶着一头雪粒子向村民打听,最后来到了桃花家门前。
这是一幢二层吊脚楼,他轻轻敲门,里面欢愉的叫了一声,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姑娘抢着过来开了门。
你……找谁?她一脸的惊喜凝在脸上,很快眼里就透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你是桃花?阿牛托我送给你的。他将怀里的小包袱递给她。
阿牛人呢?他为什么没有来?你什么时候见的他?他在哪?桃花一脸急切的问,有雪粒子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就化成水,如同泪珠一样噙在上面。
他无从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桃花出神。妻子去世的时候,大概跟她一样的年纪,他依然记得那天出工时,妻子追出门外,给他添了一件外衣。
他说让你再等他五年。他说着将包袱塞到她手里,扭头就走了。
你别走,你告诉我他去哪了?桃花追了出来,杨泥高没敢回头,他不想让桃花看到他湿润的双眼。
身后有摔倒的声音,他停下来,听到桃花呼着痛爬了起来,然后加紧步伐走开了。
雪一直下了三天,他在寨子里一颗高树上搭了一个窝棚,每天吃住在上面。
从这里,能远远的看到桃花在每天傍晚的时候,伫立在门口,看着那天他远去的方向。
这几日里,他打开了大包袱,里面是一些阴阳风水,奇门遁甲,机关术的书籍,他草草看了一眼,想着五年的时间,足够学的了。
雪停后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被一阵敲锣声惊醒。寨子里乱成一团,所有的人都背着大小包袱,挑着担子牵着牛马开始往山里逃。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跳下树来拉住一个人问,才知道有贼子来了。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阿牛为何要特别强调保证桃花的安全。
他不知道贼子有多少,但看这架势肯定很多。他并没有驯养多少动物,而且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先去保护桃花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是最重要的。
他在慌乱的人群里找到桃花一家,直接就接过了桃花父亲肩上的担子。桃花一把抓住他,告诉我阿牛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依旧没说,挑着担子在前面大步开走。
村民在山里躲了三日,他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贼子实行的剪羊毛的政策,每逢寨子里有了收成,他们便来抢掠一番,不杀人不放火,只抢东西,还有年轻的姑娘。
为什么不搬走呢?他奇怪的问。
我们世代居于此,没人想过搬走。村里一个老者答道,以前还有阿牛能帮我们,自从他走了以后,贼子就越发猖獗了。
杨泥高没再接话,他没种过地,无法理解他们对于土地的深沉。他打开包袱看阿牛给的那些书,知道抵御贼子的办法必定在这里面。
回到寨子所有人都在收拾贼子留下的狼藉,他孤身一人去了寨子西南方。在离寨子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些石块垒起来的一座座小塔的遗迹,这些早就被贼子给毁掉了。
他站在高处望了一眼,隐隐觉得跟书上的某一处很像。他坐下来,掏出书,开始细细的研究。
他研究了一个月,慢慢复原了那些石塔,又驯养了一些毒物放进里面。他觉得这些还不够,决定学一些机关术,沿途布满机关陷阱,让贼子有来无回。
他做了一些简单的机关,更多大型的机关做不了。他想去村里找人帮忙,然后这个时候,贼子又回来了。
这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原的除夕,贼子肯定想年前再来抢一批物资。他站在最高的一座石塔上,定定的望着那着贼子。
最近的一座山头上,燃起了狼烟,这是寨子的第一道预警防线,很快就有更多的狼烟燃了起来。
寨子里的人知道他在做的这些事情,然而他们并不放心,毕竟他不是阿牛。
贼子冲到石塔前,发现石塔被复原了,多年的斗争让他们有了经验。首领挥挥手,立刻有一队人上来搬石头。
无论石塔摆得再蹊跷复杂,只要不进去,沿直线一个个拆开来,肯定能闯过去。
第一个摸到石头的人,还没搬起来就嗷嚎一声,一只巴掌大的蝎子夹着他的手指,尾巴上的刺深深刺进手背里。
其余几个人呆愣片刻,一大群蝎子从石缝里钻出来,朝他们汹涌而去。
离得近的立刻被蜇得就地打滚,其余人则急忙朝后退去。
杨泥高定定的站在高塔上,任凭风吹草动,衣衫猎猎起舞。
贼子们不死心,首领更是恼羞成怒。他们点了火把去烧蝎子,死了几个人后,他们在天黑前拆掉了两座石塔。他们继续前行,还没到达第三座石塔便遭了灭顶之灾。
无数绿油油的毒蛇蹿了出来,所有进入石塔范围内的贼子无一幸免,蛇毒性极强,被咬的人在地上只打了两个滚就直挺挺一动不动了。
首领立刻下令收兵,然而进去的人却没有一个能跑出来。他拿着马鞭恶狠狠的指着杨泥高,嘴里乌拉乌拉的大声狂骂。
杨泥高淡然坐着,他听不懂在骂什么,也不想懂骂的什么。
入夜贼子散去,他从石塔上下来,重又修复了被拆的石塔。他滴了几滴血唤回四散的蛇,让它们钻进石塔里,然后这个时候,听到桃花在叫他,喂,你吃饭了没?
他抬起头,看到桃花在旁边的山头上,手呈喇叭状叫喊。他摇了摇头,转眼去看那些石塔有没有什么纰露。
我给你做了点吃的,要不你先吃点吧。桃花站在那里继续朝他喊。
他点点头,放下手头的活,爬到了山头上。
饭尚有余温,但还是有些凉,他咬着一个饭团在山头上溜达。这个山并不高,南侧是悬崖,他站在边上往下看了看,摇了摇头,将饭团囫囵吞下。
这里必须设障,不然的话贼子极有可能顺着悬崖爬上来,绕过防线去进攻寨子。
他忙到半夜,只做了一些简单的机关陷阱,桃花陪他到子时,实在熬不住了便要回去。他一直送她到寨子口,分别的时候他轻轻问,能不能找人帮帮我,我只认识你一个。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桃花朝他做个鬼脸,他又愣在了那里,他想起掀起妻子红盖头时她做的那个鬼脸。
回去后他没再加固防线,呆呆的坐在那里。月光如水,他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天没亮便有几个村民摸黑赶来,他驱走了毒物,让它们盘踞到两边山头的悬崖上,带领着村民在整个石塔阵里制作大型机关。
太阳升起没多久,便来了几个贼子探哨,村民稍显慌乱,但看到他坚毅的眼神后又平静下来,继续不动声色在石塔阵里制作机关。
那几个贼子果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远远的看着。太阳西沉,村民散去,贼子也跟着散去。
入夜后,他听到悬崖下有动静,没多久便传来了惨叫声以及坠物声,接着便是人马撤退的声音。
他决定睡一觉,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合眼了。
第二日开始便有更多的村民前来帮忙,桃花也隔三岔五的跟着来。干活的间隙他跟桃花坐着聊天,渐渐的了解了阿牛,以及她与他的故事。
三年多的时间里,他跟村民一起,将这条防线筑的固若金汤。
桃花每次来都会提及阿牛,他看着那个手镯从通体碧绿变成一片暗白,看着桃花的袖子从短变长,亲耳听到了村民对于她的流言蜚语。
他只是微微叹息一下,他相信阿牛会回来,但是不敢向任何人承诺。
每天入夜,他都会站在石塔上,无数次推演贼子可能的进攻方法,路线,他觉得应该万无一失,但还是有些担心。
事实是自从防线建成后,贼子们又来过几次,但是再也没能踏过这里。防线后的几个寨子安居乐业,逢年过节就会给他带来美酒美食,称赞他的所作所为。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往东方望去。他在这里守了三年,只是一个君子之约而已。
第三年秋收过后,他坐在山头上眯着眼,看那夕阳染红天际。远远的有一大片火烧云,他暗叹明天必定很热,然后就发现云彩的颜色不对,太阳已经下去,但它仍然红的厉害。
他定睛望去,发现染红天际的是无数的火把,连绵出去几里长,火把下人头攒动,脚步都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他站起来,爬到最高的石塔上,他看到数以万计的贼子,排着整齐的队伍朝这里进发,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山谷,后续部队还在很远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点燃了红色的狼烟,这是最危险的警告,预示着防线即将告破。
贼子的部队在石塔阵前停了下来,他站定在那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贼子。他要尽量拖延他们,保证村民有足够的时间逃出去。
这是一个人与一个国家的战争。
这一年,天子守国门,永乐帝北伐与鞑靼打得不亦乐乎,西南方的诸多小国却在一点点蚕食着大明的江山。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他所筑起的,是大明王朝与耶萨姆王朝之间的第一条防线,也是当时唯一一条边陲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