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泥高找遍了整个沿海地区,他驯了一条狗牵着,驯了两条毒蛇盘在袖口。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哑巴却杳无音讯,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他打听到在海的东北方向是有个地方被称作倭国,他混进了一座商船,然而却鬼使神差到达了一个叫做高丽的地方。
他有些心灰意冷,找了这么多年,甚至连哑巴叫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哑巴也没有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体貌特征。
已过而立之年,他开始觉得复仇无望,找不到哑巴,找不到罪魁祸首。又逢亲人祭日,他静下心来,思考这一切的根源。
如果那天不去海边,现在肯定儿女绕膝,过着平凡人最普通的生活;如果伯父不将家迁到海边,他也没有去海边的机会;如果不是与杨家嫡系闹翻,他们也不至于搬家;如果旁系还有活干,他们也不会跟嫡系闹翻;如果当今圣上不篡位,旁系也不至于没活干。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难道要去找当今圣上报仇?
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他坐定在那里,两条蛇吐着信子,他割破手指,喂给它们几滴血。
他决定回杨家看看,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连杨家内宅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古人讲究认祖归宗,他不认识杨家的列祖列宗,但是他父亲的尸体,也许还在内宅某个角落里,腐烂,发臭。
搬家的时候他还小,不记得回家的路。沿途问了两个多月,终于在一片崇山峻岭里找到了杨家大宅。
在以前,他从来不知道,杨家大宅居然如此闭塞。
进去的路,他走了两天,那条古道上长起了荒草,但还能看到车辙的痕迹。
他沿着车辙一路向前,转过一个山脚后豁然开朗,一个古朴而又庞大的村落出现在眼前。
外圈旁系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院里的荒草几岁枯荣,地上都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烂泥。
嫡系的人果然是不管不问,只是不知道旁系搬走以后,他们是靠什么生活的呢?他们会不会也出去摆弄泥瓦刀,又或者,早就饿死了?
杨泥高没有急着上前,他决定观察一段时间。
整个内宅里看不到有人生活的气息,傍晚的时候没有炊烟升起,他决定进去,因为嫡系的人可能都不在了。
有一条路直通到内宅大门,但他没有走,他不确定宅子里还有没有人,因为那条路上同样也有车辙的印记,并且看上去,像是不久之前的。
他沿着破败的房屋前行,杨家所有的宅子户户相连,唯独内宅跟外圈分开来,隔着一条很宽的街道。
他聆听着周围默默潜行,到达内宅那里天已经黑了下来。院墙高耸入云,他找了根绳子,绑上飞爪顺着墙爬了上去。
传闻里内宅每一寸土地都会吃人,他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只斑鸠,将绳子绑在它脚上,让它带着绳子从最近的飞檐上绕了一圈回来。
他绑好绳子,小心的走了过去,如此反复,慢慢的接近了内宅中心最高的建筑。这是唯一一座亮灯的建筑,足有五层楼高,金粉琉璃,巧夺天工,杨家人精湛的工艺在这幢建筑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他隐隐觉得杨家的秘密都在这里,屏息趴在房顶,仔细听下面的声响。寂静的夜里只有风的声音,良久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揭开一片房瓦,眯着眼往下看。
整幢建筑内部只有一个房间,四根柱子从上到下燃了十六盏灯,灯火通明。柱子四周,十几丈白布从房顶直挂到地板上,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有些悚然。
看不到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他又等了很久,才揭掉几片瓦,系好绳子垂了下去。
吊在半空中他才看到白布上画满了线条,并且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些建筑的图纸,然而却隐隐觉得奇怪,因为没有人家的房子是这样建的。
他继续吊着去看其它的白布,每一块上的线条都很奇怪,他停下来去思索这到底是什么。
在他思索之际,前面的一块白布缓缓的转了过来,有个人壁虎一样趴在上面盯着他。
他当即被吓一跳,立刻攀着绳子往上爬,那人噗嗤一声,不是杨家人?
他爬了两下停下来,看着那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就是敌人?那人趴在白布上,看不到有任何着力点。
他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很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杨泥高摇了摇头,他不想多惹是非,况且这个人也没有说需要什么帮助,在一切未明了之前,不能轻易答应别人。
在这里,只有我才能救你。那人立刻紧跟了一句。
杨泥高已经往上爬去,边爬边思索这句话。在他看来,这里应该很危险,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一个极危险的地方没有危险反而是最危险的。
他决定离开这里,他已经暴露了行踪,周围还有不确定的危险。快爬到洞口时他看向那人道,我不认为我需要你救我。
那人咧嘴笑了,杨泥高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身子一空,绳子突然断掉,他不受控的掉落下去。
袖口的两条蛇立刻向那人飞去,斑鸠也飞了出来,叼住绳子往上飞,但立刻就被拽了下来。杨泥高身在半空中,瞬间做出了能做到的几个反应。
那人跳起来,直直的飞到另外一块白布上,又一下起跳,消失在这一片白布里。
杨泥高无处借力,直直坠了下去。就在快要跌到地面时,一丈白布突然平平的飞过来,接住他的身子,绕着裹了几圈,跌落在地上。
浑身被裹得只剩下头在外面,他用力挣扎起来,白布却是越裹越紧,很快便动弹不得。
房顶上有几个人顺着白布溜了下来,周边的白布后面,也有人走了出来。
那些人浑身煞白,跟布一样颜色,走到他身边盯着他。为首的是个高个子,手里提着一把刀,刀尖抵着他的喉咙,什么人?
杨泥高拒不回答,闭上了眼。
埋了。高个子淡淡说了句收起刀,周围的人立刻上来抬他。
等等。原先那人倒趴在白布上叫了一声。高个子循声望去,又有什么事?
我有话要问他。他顺着白布滑下来,快到达地面时一个后翻站定,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几个人上了房,另外几个人则躲在了白布后面,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淡淡的说,出去。
只听得风声,那些人很快就退了出去。杨泥高睁开眼,看到他蹲在身边,嘴角弯起道,现在信了?
杨泥高闭上眼,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你答应帮我,就能出去。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他似乎很自信,站起来接着问,说吧,你来这里,想要什么东西?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毁了这里。
可以。那人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又沉吟了一下道,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我求你办事,这是你应提的条件。
你是谁?对话到了这里,杨泥高开始怀疑起这个人的身份来。在整个杨家,只有大族长才至高无上,然而他断然不会答应自己的这个请求。
我谁都不是。
他们凭什么听你的?
他们在找一个人,需要我的帮助,代价是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们帮你?
我信不过他们。
那你就能信得过我?
是的。我向来不会看走眼。
好,我答应你。在这一刻,杨泥高感觉到了别人的信任,自从妻儿死去,他再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相信。
你不问一下干什么?
只要你能毁了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好,你等我一会。那人说完跳上一丈白布,几个挪腾消失在了视野里。
杨泥高等了不止一会,渐渐的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了。他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形,寻找脱逃的可能。
他首先去看裹住自己的白布,那上面依然画着着线条,只不过扭曲起来,完全看不出画的什么。靠近下巴那里有几个字,宫勘舆……
前后都还有字,但是扭曲起来分不清是什么。他尝试收起下巴,用牙齿去咬那块白布。
他使劲咬下一块,就感觉有风拂过,那人悄无声息的落下来,看着他笑了一下,等急了?
他吐出白布,没有说话。那人手里拿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他提着左手的小包袱说,这个帮我送给桃花,告诉她,再等我五年。
就这样?杨泥高有些诧异,这件事情与他所要求的太不对等了。
是的。但是这五年,你要保证她的安全,那里不太安定。五年后你回来,我保证毁了这里。那人看着他,目光坚定无比。
桃花在哪里?
川滇西南,瓦拉寨。那人在他身上写了几遍,然后道,冬至前你必须赶到那里,时间不多,你可以动身了。那人说完,化指为刀将裹着的白布细细的割开来。
杨泥高起身接过包袱,那人顺手将大包袱递给他,对了,这是给你的。你要保护她,还需要再学点东西,还有,不要告诉她我在哪里。
谢了。杨泥高接过包袱便往门口走,那人送他出来,招呼高个子,送他出去。
高个子狐疑的看了一眼杨泥高背后的包袱,那人立刻道,任何人都不许跟着他。
高个子领命而去,快要走出去时候杨泥高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转回头,看着他,你叫什么?我好跟她说。
他微微笑了一下,她叫我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