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一走进画舫,就被暧昧的灯光和扑面而来的香气紧紧包围着。左侧案几上放着古筝,一个十八九岁的丽人正用一双玉手尝试着把古筝上断了的弦接上,在旁边坐着一个双十左右手持玉箫面容姣好的女子微笑着看着陆游走进来。画舫的里边珠帘半卷隐约中可以看见宽大的牙床,想来是画舫中女子休息的寝室。也可以作客人留宿休息或与歌姬享乐之用。
那个面容姣好手握玉箫的女子起身向陆游敛衽一礼笑道:“久闻文少文采无双玉树临风的大名,今日一见真乃是青青荣幸之至,只是蜗居简陋怕是怠慢了文少”陆游忙收回目光,脸微微一红,因为自己身为读书人却探视女子的香闺本是唐突之举。陆游忙还礼道:“青青姑娘客气了,请恕在下唐突,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此时那个正在接筝弦的丽人突然抬起头杏眼含霜冷冷的讥讽道:“先是偷听人家筝声,害人家断了一根弦,现在又用贼眼四处乱看,这是哪里来的读书人?”陆游本来已经是很尴尬了,经这个丽人一说脸都红到耳根子了,简直无地自容。那个年龄稍大的女子忙接话说道:“薇儿妹妹向来是口无遮拦,还请文少勿怪”陆游忙道:“岂敢岂敢”那个叫薇儿的丽人冷哼一声,继续接筝弦,不再理会陆游。
那个叫青青的女子继续说道:“今晚的贵客肯邀文少进来,想必自然是相识,还请文少上座”此时陆游才把目光看向右侧,只见右侧放着一张颇大的案几,案几上放着六七个酒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空的。而在案几旁边坐着一个身形奇伟满头白发如雪的黑衣人,看身形感觉有几分熟悉,但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此时黑衣人也刚好转过头来看着陆游。当陆游看清黑衣人那张刚毅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时,禁不住‘啊’的惊叫了一声.......
陆游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人竟然会是在英雄坊佛少邀请的黑衣人。黑衣人只不过十几日不见竟然变得满头白发又岂能不惊?陆游惊讶道:“先生您这是.......”黑衣人手握着酒杯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坐”然后不去理会陆游自顾饮酒。
陆游深施一礼然后坐在案几的另一端,他怎么也想不到邀请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个神秘的黑衣人,更想不明白这个黑衣人为什么会突然黑发变白发,也想不到这个神秘的黑衣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饮酒。他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他却不能唐突的开口询问。所以最后只有说道:“想不到会是先生在此”此时那个叫青青的女子拿出一个杯子,走过来为陆游倒酒。陆游接过酒杯说道:“有劳青青姑娘”点头谢过,青青含笑退下。
黑衣人放下酒杯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不知道你可否知道答案?”陆游忙问道:“不知是何时困扰先生?”黑衣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我一直在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陆游想不到这个神秘的黑衣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会有无数种答案,但是每个人所认为对的答案都不尽相同,更让人无法回答,所以陆游一时之间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黑衣人等了一刻见陆游没有作答便说道:“看来有些问题读书人也是无能为力”陆游忙说道:“先生所思考的问题太过高深,不是在下这个后生家能够懂得的”而在一旁刚把古筝弦接好的那个叫薇儿的女子讥笑道:“什么读书人,我看像个落汤鸡还差不多”说完掩口轻笑。陆游一脸的尴尬。轻轻忙在一旁呵斥薇儿一边打圆场向陆游道歉。
黑衣人此时淡淡的问道:“刚刚被人打了?”陆游支吾道:“适才与人...与人略有争执”黑衣人“哦”了一声,然后淡淡说道“看来我们都是不善于撒谎的人”陆游一时之间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沉吟一刻说道:“在下日前在尚文轩邂逅一位女子,并不小心踩断了她的珠钗,今日本打算来此赔人家珠钗以表歉意,可是不想......”薇儿在一旁接道:“难道那位姐姐也在这西湖上和我们姐妹一样?”陆游似乎十分无奈的点头。
黑衣人淡淡问道:“很喜欢对方么?”陆游沉吟着红着脸不作答。因能为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而喜欢上一个风尘女子,说出来有伤斯文。
黑衣人继续说道:“喜欢就去告诉她,趁桃花还没有落满山坡。”陆游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恋爱中的人有些话是羞于启齿的。黑衣人又感触颇深的说道:“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一个到来”世事无常变幻莫测,有些事当做时就去做,别等时过境迁才追悔莫及。
陆游思忖许久方说道:“婉儿赎身要五千两白银,我区区一届寒酸书生如何能够拿出五千两白银?若等我考取功名之后做一个地方官吏,而县官一年俸禄才不足二百两......”薇儿在一旁惊讶的接道:“如此说来就算你仕途一帆风顺并且不吃不喝,也要让那位婉儿姐姐等上你二十五年方可?”陆游神色黯然地下了头,这就是人生上最大的悲哀,在自己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自己想呵护一生的人。
那个叫青青的女子叹道:“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世间的事变幻莫测,想那二十五年之后早已物是人非,还有何欢乐可言?”青青说到此处忍不住也为自己的际遇伤感,所以抬起玉手,微张玉口缓缓吹着低沉的箫音,此时那个薇儿也适时的玉指轻抚古筝。不知何时陆游已经泪眼模糊,侧身偷偷用衣袖擦拭。筝声,箫声夹杂着沉寂......
那个叫薇儿的姑娘忽然冷哼道:“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那些爱舞文弄墨的更是满嘴谎话”青青忙阻拦道:“薇儿不许乱说”一边向黑衣人和陆游道歉道:“薇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贵客和文少莫怪”薇儿轻哼道:“姐姐,明明是这个假斯文撒谎在先,他刚才明明说与那位婉儿姐姐是初识,可是竟然连人家赎身银两都一清二楚”陆游无从答对。
黑衣人淡淡的说道:“我们都是不善于撒谎的人,象我们这种人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看破不说破的人”略一沉吟又说道:“这样美的夜色却在无聊中度过,真是无趣”然后又说道:“走吧,去看看你哪位婉儿姑娘”说完站起身来。
陆游一愣,看着黑衣人支吾道:“先生,这......”黑衣人问道:“难道你怕我也像你一样挨揍么?”陆游忙道:“先生误会了,小生的意思是对方身世背景......并且人家先为客,是我理亏在先,这样做似乎不合适”黑衣人淡淡的说道:“看来对方的家世要比刑部尚书万俟禼还要显赫一些了,既然是这样我更要去见识见识了”黑衣人夜闯刑部尚书府这件事外界鲜有人知。黑衣人又继续说道:“人做事是否合乎道理这件事其实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道理是否大过你的拳头”世上的事就是这样,道理永远是不变的,就在那里,而关键就是看谁的拳头大一些而已。
陆游虽然不知道黑衣人曾经夜闯刑部尚书府,但是佛少在英雄坊邀请黑衣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如今想来佛少宴请黑衣人并且为地狱的人道歉,这其中的诀窍可以略知一二。所以陆游忙起身说道:“一切全凭先生做主便是,无论结果如何,小生铭记先生的恩情”说完深施一礼。
整个画舫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结了,让人呼吸困难。而整个空间似乎都变成了沼泽,让人一动都不能动。这是整个画舫里除了黑衣人和陆游之外所有人的感觉。
黑衣人坐在那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的饮着慢慢的品着。黑衣人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左右消瘦公子,旁边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子,最里边案几后边坐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动人少女,画舫门口站着两个相貌威猛的残疾人,一个缺了一只手,一个缺了一条腿,而陆游局促不安的坐在黑衣人的旁边。大家就这样看着黑衣人慢慢的品着酒,也不知道黑衣人是在享受着这个品酒的过程还是享受着整个画舫里天地唯我是从的感觉,时间就这样流逝着。
许久之后站在画舫门口一个手有残疾的中年人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挣扎道:“哪里来的妖人在此放肆”黑衣人持着酒杯缓缓侧着头看着说话的人,就这样淡淡的看着对方,而那个说话的中年人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只片刻口鼻就缓缓溢出鲜血,胸口有一口沉闷的浊气集结,想张大口把这口浊气吐出来,但是却发觉自己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陆游见状念及那时对方曾对自己手下留情,忙说道:“还请先生......”黑衣人收回目光浅浅饮了一口酒,然后淡淡的说道:“曾经在战场上血染战衣保家卫国的人我是不会杀的”那个缺了一只手臂的人此时才感到身上压力渐渐退去,张口哇的一声突出一大口鲜血。胸中气血一顺畅问道:“这是何种妖法?”黑衣人却不去理会他,因为有些事不必去解释,就像有些人没有必要去理会一样。
不知何时大家发觉画舫里那种说不出的压力在渐渐消退、消失,此时那个消瘦的公子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经全身湿透。消瘦公子模样的人站起身拱手道:“在下......”黑衣人淡淡的拦道:“在下祖上留下来一个规矩,如果有人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站在对面报出自己的名字就是代表着宣战。记得上次有个人也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在在下面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结果他自己放火烧了自己的山庄来表示自己的唐突,才保住自己的脑袋”黑衣人话说得很慢,慢的让人感到压抑、感到恐怖。这个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而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最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还能得到传承。
那个消瘦公子愤恨的看了陆游一眼,他知道今天这个不速之客全是因为陆游才会来此。他换种方式小心的问道:“不知先生因何事劳烦至此?”他之所以这么小心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带来的手下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值的一提。而他事先也猜到这个不速之客一定会说明为什么要来此,简单点说就是为陆游出头,然后自己放下身份道个歉,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黑衣人一边慢慢品着酒,一边淡淡的答道:“只是无聊而已”除了陆游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对方来这里难道只是因为无聊?这很难让人相信,但是相不相信是一回事,而事实却是另一回事。那个消瘦的公子又问道:“那么不知道先生打算来此找什么样的乐趣呢?女人和美酒这里包让先生满意”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和酒在很多时候不单单是乐趣,更是男人过不去的坎儿。
黑衣人淡淡的说道:“嗯,不错的想法”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若是在这里能够得到黄白之物便是更能让人开心”此时那个胖公子搭话道:“不知道先生得到多少才能开心一些呢?”这个胖公子家里似乎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而据他所知张府的大公子最不缺的也是银子,所以他才会接话。
黑衣人缓缓的说道:“若是有五千两白银,或许能让人开心一些”黑衣人话音一落,陆游心中顿时雪亮,原来是想为婉儿表妹赎身。而那胖瘦两个公子则是表情各异,因为虽然他们的家世都极其显赫,但是这个数目可是非同小可。站在门口的那个瘸了一条腿的汉子怒道:“这是在打劫”黑衣人仰头饮尽杯中之酒,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先是“哦”了一声,然后淡淡的说道:“如果你们这样理解也不无不可”这件事对于黑衣人来说似乎再正常不过,若是对方看成是在打劫他也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