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朗气清,若耶溪流清澈无暇,两岸云蒸霞蔚,恍若幻境一般。
不远处一叶竹筏伴着悠扬的笛声顺流而下,紧随着两只白鹤徘徊于低空翩翩起舞,逢笛音高亢处时伴声声鹤鸣。
至近处一看,此筏竟非普通用竹,每棵竹竿零星棋布着紫色斑点,煞是别致,居然是用湘妃竹造作的。
相传上古尧帝二女娥皇、女英共作舜帝二妃,是为湘夫人,千里寻夫至九嶷山闻舜帝崩殂,伤心之至,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竹化斑遂成湘妃竹。此竹因有帝妃血泪之灵气,故可以辟邪。
云纹紫斑竹因糜其稀少,又是湘妃竹中的极品,世人取之为材造器,甚是惜料,用作扇骨文玩也非寻常,豪富官宦斫作家具亦极属罕见,眼下此竹筏却通体皆为此料。
而更绝的是,竹筏前部正中,由星星点点的竹斑错落有致地组成一幅紫色麒麟徽记,图案上的麒麟也随着竹筏行进速度,影影绰绰地做慢步行走状。
此竹筏正是阳明宗教尊柳彻所乘,而麒麟标记也正是阳明宗的教徽象征。赫赫神兽,不怒自威!
竹筏居中立着的柳彻一袭白色长衫,仙风道骨,轻摇羽扇,但此刻却面色略显凝重,出关时应有的轻松畅快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节奏明快清扬的笛声,就是由柳彻身后右侧站着的浅蓝色长衫少年吹奏出来的,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隐约透着一股略稚嫩但又坚韧的英气。
此刻少年似乎直觉感应到,教尊一直泱泱不畅的情绪无法用明快的节奏去激扬,遂在不经意间放缓更变了曲调,将王籍诗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那种忘情于山水之中的静谧恬淡,表现得如入化境。
两只白鹤也若通曲意,轻振双翼飞行至半空之中,盘旋前行。
柳彻闭关三月,虽法力精进至九重“万岁登封”,可仍未突破至最高九重九境界之“万岁通天”,实为憾事,但曲中的意境逐渐将他心中的不畅渐渐隔离到九霄云外去了,凝重的面色也舒展开来。
此番景色人物,远远观去,分明一幅活生生的丹青画卷。
一曲吹罢,少年右手持笛往身后一挥,两只白鹤见状,径直从空中飞下,个头略大的雄鹤收翼落在竹筏前部,雌鹤用则长喙衔了笛子降落在少年身后。
“郎瑛,你用黄杨木新做了笛子?”柳彻悠悠问道。
“师尊,请恕罪,弟子正要向您禀明此事。”少年躬身答道。
“嗯,说吧。”柳彻说道。
郎瑛直起身来,愧疚地说道:“师尊,痴音玉笛被盗了”。
“哦?”柳彻一惊,随即释然,没有任何要责备郎瑛的意思,只是抬起左手,将羽扇一挥,在面前祭起觅踪神舆宝鉴。
宝鉴是一幅金色光线勾绘的地图。
柳彻在图上会稽山处用手指写下“痴音玉笛”,随即四个字化作笛子图形在图上盘旋游动。
这时候,图上会稽山的区域愈来愈小,随之阳明紫府的范围也在慢慢缩小,逐渐的一幅华夏疆域全图呈现出来。
图上的笛子跳跃出会稽山结界范围之后,就突然开始茫无目标地四处穿梭游荡,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忽然组,玉笛在图上消失了,柳彻和郎瑛都吃了一惊。
本来在痴音玉笛上面,柳彻是封了麒麟锦印的,印记和觅踪神舆宝鉴有灵犀感应,即便是天涯海角也寻得到。
这个法力烙印,世上能消弭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难道是她?她还活着?
她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要盗玉笛?这两个疑问或许比丢了玉笛更令柳彻困惑。
所有痛苦的回忆往往比美好的回忆更令人念念不忘……
看着眼下玉笛线索暂时没有答案,郎瑛没有追问为什么,怎么办之类的愚蠢问题。
他只是轻轻唤道:“师尊”。
很简单的两个字当,把柳彻从大惑不解的谜团中拉了出来,而且没有让他产生一丝厌恶反感。
揣摩一个人的心思的确很难,这个少年把握的竟如此之精准。
柳彻挥动手中羽扇将觅踪神鉴收了,顺势岔开话题问道:“瑛儿,我刚入关不久,在麻谭静修时感应到关中那边方位发生极大震动,难道是地震了?
“启禀师尊,的确是陕西华县那边发生大地震了,仙佐和仙佑两位仙尊还派大师兄带了些弟子,携了大量本教药物去赈灾。”
“灾情如何?”柳彻关切问道。
“据大师兄回来讲,华县及附近四县受灾最重,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河南,山西,陕西三省九十七州均受损严重,伤亡人数可能要比史书记载的任何一次大地震都要多。”郎瑛叹气答道。
“震区可有异象显现?”
“大师兄听闻当地幸存的世代守陵乡民说,乾陵震时突现五彩异光,所在梁山山脊开而复合,无字碑前夜夜鬼嚎。”
柳彻不由一怔,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他突感到肩上的担子格外沉重,只能希望尽快多培养出一些得力的弟子来共同分担,突然想起本来打算要问的头件事情来。
“瑛儿,兰亭传习盛会筹备进展如何?”
“启禀师尊,已委托各个书院在当地考试选拔少年才俊,进展一切顺利,只是有些异邦少年也要报名参加,着实令人犯难,所以只好等师尊出关定夺。”
“这倒是有些意外,都来自哪些番邦?”
“有蒙古的少年在大同书院报名,倭国的少年在渤海书院报名,番属国朝鲜的少年在渤海书院报名,他们的托词口径似乎都很一致,说什么要书院秉承孔圣人的‘有教无类’。”
“的确是个极好的理由,只要是真心求教、学习知识倒也无妨,只是怕别有用心,到时候必定要徒增祸端。”
柳彻虽是这样说的,但是他也实在找不出一个好的藉口驳回那些报名请求。
看来孔圣人的话的确放之四海而皆准了。
“师尊,不妨先让他们报名选拔,或许他们只是好奇逞强,或者是为了顺便游历中华名山大川慕名而来,这样,或许他们在书院的选拔中就被淘汰了。”郎瑛劝道。
这是眼下权宜之计了,否则的话只会被世人嘲笑。
“我也是这么琢磨的,倘若他们真的在两次选拔中胜出,留在我们阳明宗内学习,那时暗中多让弟子们留意他们言行便是了。”柳彻缓缓说道。
“师尊所言极是,区区小事就包在我和诸位师兄师弟身上了,师尊但放宽心,不必太多劳神。”郎瑛微笑着答道。
“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尽学些油嘴滑舌吹牛皮的本事。”柳彻微微正色道。
“弟子知错了,弟子也是想为师尊分忧解难而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请师尊勿怪。”说这话的时候,郎瑛的表情倒是有点赖皮的样子。
“若真心想帮为师解忧,你就好好振作起来,别一天吊儿郎当的样子,惹得众人背后颇有微词,老是嫌我溺爱袒护于你。”这句话道出了柳彻心中的苦衷。
柳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郎瑛深知柳彻这是苦口婆心的规劝,随即收敛了神色,诚惶诚恐地屈身许诺道:“弟子一定谨言慎行。”
“你在本教弟子中天赋是极好的,所以为师把你留在身边,无奈教中事务繁杂冗多,一直没有抽出多少精力教诲于你,说起来为师该负极大的责任。”柳彻自责道。
“师尊何苦自责,罪在弟子读书爱博不专,练功敷衍逶迤,愧对师尊厚爱。”郎瑛赶忙惭愧应答道。
师徒三月未见,言语中竟不知不觉引向了这么严肃正经的话题。,
柳彻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随即平静了神色,亲切的问道:“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回世尊,弟子这几日正读南朝刘义庆编撰的《世说新语》。”
“不错不错,汉末魏晋名士高风雅量在此书中比比皆是,值得细细品读玩味。”柳彻赞道。
眼前山光水色历历游目,郎瑛心中倒是不能平静下来,反倒“涤荡生层云”,油然想起书中开篇那几句来,竟忘自出声吟道: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
柳彻听到,回首斜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似乎已意有所属。
突然,一声鹤唳,打破了这暂时的宁静。
郎瑛抬眼望去,一道彩虹劈空而来。
“师尊,快看,长虹贯日!”郎瑛脱口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