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院落西厢,二奶奶就住在那儿。
我们能清晰地看见前堂那点地头里种满了艳红的花,还好摆着没显俗气。
李府不论哪院都没什么好听的名字,李府的布局就是个简单的“回”字,哪院在哪,东西南北的叫,而且一院都包裹“回”字中“口”的一犄角儿,有点像“乛”的样儿。
说起李家的祖上确确都是文人雅士,徐州的老宅——虽然是毁了的,但曾经处处都透露着雅致气儿,怎么着到了李靖岢这代,清末也拎了个不大不小的文官做做,虽然现在办起盐场子了,可高古劲儿却一点也无。
北平的李府也是有些许年月的,约莫着能追溯到明朝,那原有一豪绅。农民起义时候逃难去了,宅子低廉的转到了中介手中,倒也不是没人买,而是这中间来来回回住进了几家,却都没好日子过,悲剧收场。最后转了出去,就这么着,现成了李府。
“二姨娘。”脆生生的一叫。
二姨娘踌躇迈了几步,却又停下再不肯往前去。她脸上精心的妆扮有些泛油,掉了许些,她从袖口拿出帕子轻轻沾了沾鼻旁,她抬头又低了下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小口,眼神又怯了点,晃了好一会,才攥着帕子道,“你又往哪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她往前探了几步。
“…清吟小班。”李子招端着双臂,捏着右耳的银掐丝绣球耳坠,漫不经心的姗姗来。
“啊…”少妇大惊,眼珠子瞪得溜圆,高耸眉头,下巴后靠。
好一会子,捏帕子的手按在胸口喘起气来,脸上却没了才刚的惊惧,她匀匀气吐,眉梢略带锋利,紧抿着暗红的唇,临视子招,另一只柔夷翘着兰花指直指李子招。
二姨娘质问,“先前不是说得好好儿的,不再去那些个坏地方了?”尾声有点儿破音,可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二姨娘见她不语,以为占了翘,“你是怎地!城中大家闺秀不皆善生闺中,先是大姐儿出戏,现你又…”二姨娘正激动处,忽而软矣,顿了顿,“莫不是因了我?”
“不敢当。”子招别过头去,不顾眼前之人。
“你又何苦,姨娘乃知你本…”二姨娘说着蹩脚的白话,也算不上白话的,她是怎地也没改过来新时代的说话方式。
二姨娘急前,两手绞着帕子。
“先几年,我不曾怨过你,现也是没有的事儿。可以前我不明白你,现在还是不明白,因你自縻而断送的前途,好自为之罢。”李子招扔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夺门而出。
二姨娘还没缓过劲儿,瘫倒在地上,她心里明镜儿着,双唇颤抖,终于说出了一句正常的话来,“都是为己,怎的还有区分,你却说得自己如何洁净了?”她笑,低头,摩挲手里的蜡染帕子。
李子招出了西厢,狠狠地咬着唇,似是悔恨方才说的不够狠。她出府去了书茶馆,已是灯晚儿时分,挑了个最僻静的地儿。
“我思来想去,你便也只得在这儿。”背后突兀的深沉男声。
李子招定了定心神,扯出一个还算能看的表情,带笑,转身。
男子却也是背着李子招而坐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挑眉,又瞬间严肃起来:“你方便么?”四下无人,都围着说书先生去了,足够隐蔽。
“你还是转过去吧,就这样说。”男子眉目温和,银边眼镜后的眼睛眨了眨。
子招塌下脸儿,不情愿地闷声嗯。
男子清了清嗓子,道:“立春不常来。”
子招眼里一暗,她托起土杯作饮状,“他还写书么?”
“还在。”
“领我见见他。”
“有事么?”
“请他喝茶吧。”
“改天见。”
“好的。”
这是一串暗语,立春—代号的人,不常来—被揭发,还写书—被抓,还在—活着被抓,见见他—被卖通了么?有事么—是的,喝茶—想办法封口,改天见—两天后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