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台的水珠四处滚动,像透明的燃料在黑色理石做成的宣纸上随性落笔,起舞,旋转,只是浸不透,晕不开。
凌晨每天都像普通的上班族一样,按点上班,准时下班,走之前总会轻吻一下还在睡梦中的初冬阳的额头。初冬阳则是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玩弄半天水珠才磨磨唧唧的出门,去花房上班。
有时也会直接让花农把花送到房子这里,她直接在家包花束,通知快递小哥来这取货。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刘丹到了预产期,已在医院侯产了一天一夜,初冬阳起床后插了一个向日葵花篮,带着去医院陪产。
“冬阳,我要疼死了,他能不能不墨迹,疼了一天一夜了,还不打算出来。”刘丹在床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明明是寒冬腊月,还是浑身是汗,现在的意识里什么都是空白,就剩下一阵一阵的疼不肯放过自己。
“你就安静一会儿吧,他还没睡够呢,睡醒了自然就出来,你以为他想在你肚子里呆着呀。”
“疼死我了,大括号还想让我生二胎,去他大爷的,有本事他自己生,疼死姑奶奶了。”
“哎,注意影响哈,现在他可是能听到你说的话咯。”
“这个时候就知道妈妈的伟大了。”
初冬阳从上至下抚摸着刘丹的肚子,点点头。
一个女儿,会在自己生孩子时,感受到母亲的伟大与勇敢;会在孩子进入叛逆的青春期时,想到和自己的母亲道歉。每位母亲都在等待二十几年后的出生,三十几年后的道歉。
“六六,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重点,你的事我从没觉过麻烦。”
“我知道,但是我需要你现在就帮我做这件事。”
“现在,这小子在我肚子里翻跟头的时候?”
“嗯。”
刘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初冬阳不会提这样不合时宜的请求:“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凌晨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事。”
刘丹没再追问,转了话题:“你想麻烦我什么?”
“你需要我陪你去做一次常规的妇科检查,同进同出医生的办公室就可以了,别的暂不需要。”
“好,你去推个轮椅,这样我们能更快点。”
“好,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清风,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
初冬阳推着刘丹,做产前最后一次的检查,拿着各种化验单,最后到了彩超室。
初冬阳躺在床上,刘丹坐在旁边,腿上抱着初冬阳的各种单据和诊疗记录。
“现在还是个小点,看不太出来,五个周左右的样子”医生一边在初冬阳的肚子上来回滑动着仪器一边机械着重复她的话。
“之前有流产过,所以初期要做好保胎,之后医生会跟你说一下注意事项。”
“好的,谢谢医生。”
“不客气,擦擦吧。”医生从桌子上的纸箱里拿了几张抽纸防止初冬阳的肚子上。
推着刘丹出门时,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坐在检查室的等候座位上,在妇科检查的走廊里有些尴尬和突兀。
“你打算怎么办?”六六用确保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的问。
“生下来。”
“好像有些人未必欢迎他。”
“嗯,所以才是秘密。”
“你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凌晨他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没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你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别幸福。”
“那为什么你要偷偷摸摸的呢?”
“一时间,我无法和你解释这么多,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等你生完宝宝后,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刘丹停下了轮椅,初冬阳从她背后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拿好你的检查报告,一会儿清风下班,我就和他换班了,加油,准妈妈。”
初冬阳说完开心一笑,重新推起轮椅把刘丹送回了待产房。
在回家之前,初冬阳打算去那个人的办公室,想那个打着伞从对面走到凌晨面前的那个傍晚一样。
“带我去见凌董吧。”
产房外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好的,初小姐。”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凌董坐在一切都看起来富有高雅的沙发上,用不容质疑和优于一切的语气的开始了第二次的谈判。
“过得很好,谢谢凌董关心。”
“既然过得好,怎么会想见我呢?”
看来他并不打算让自己坐下谈的样子,初冬阳在医院折腾了一天,腿酸得要命,不顾主人是否邀请,就径自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想这次来,我给您带来了满意的答复。”
凌董眼神有一丝轻微的变化,透漏了他刚刚所有的虚张声势和胸有成竹。
“哦?”
初冬阳从包中拿出那个信封,是有人拜托家中阿姨转交给她的信封:“您想让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信封里的照片瞬间铺满了眼前的整张桌子。
凌董眯着眼睛,不觉得一丝羞耻,像欣赏自己的创作的艺术品一般,翻看着眼前的这些相册,这些艺术品里有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的出演,那就是他的儿子,凌晨。
“看来,这些照片打碎了你上次来时信誓旦旦的说的那些春秋大梦,还有大言不惭的用你的守护让他幸福的承诺。”
初冬阳从相册下面抽出一份体检报告:“Kelly怀孕了,您一定很开心。”
“当然,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有了旭,所以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留下这样的失误,所以你这辈子也别想有你和凌晨的孩子。”
听到他说起旭时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初冬阳心特别疼,如果让凌晨知道,他们有了孩子,以后会不会也用同样的语气谈起他们的孩子。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您,我认输了,我会离开凌晨,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际了。”
凌董笑了笑:“别傻了,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上次我已经警告过你,是你自己走进了那套房子,除非他自己放手,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摆脱掉他。”
“我有我的方法,您只要不加保持现在的状态就算帮我了。”
“那我乐观其成。”
“这些照片还有报告我还要借用一天,毕竟总该让当事人知道他被处罚的理由。”
“随意,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了,就像凌晨买在你名下的那套别墅和那辆车。”
初冬阳觉得胃里排山倒海的翻腾,多呆一刻自己仿佛要窒息了般,不可容忍。她匆匆拿起桌子上的几张照片和体检报告,起身离开。
开门而出的时候,初冬阳转过身,向凌晨和张旭口中的那个人,鞠了一躬,在自己的心里,她是凌晨的妻子,那个人是凌晨的父亲,所以是长者。
“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祝您身体健康。”
凌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初冬阳看着在自己眼前站起来的凌董,每次见面他都仿佛长在座位上一般,不挪动分毫。
“孩子,凌晨和Kelly那天喝了带药的酒,所以,你其实也不算输,是你的对手,太卑鄙了。”
他在说自己卑鄙时竟然如此的心安理得,他在替儿子挽留最爱的女人时竟然也会像个父亲一样笨拙。
矢车菊的香薰已燃至尽头,初冬阳打断正在更换香薰的阿姨,接过新的假日公主味道的香薰,这些香薰都是凌晨从德国买回来的,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这个再用一天吧,明天我把这个新的换上。”
“好的,夫人。”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称谓从“小姐”变成了“夫人”。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我们的时间就是一个香薰蜡的长度而已,以后每次回忆起都是矢车菊的味道。
“少爷,您回来了。”
初冬阳闻声回头,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的笑脸相迎:“回来啦。”
一如既往的抱在一起,静静的站了一分钟的样子。
“我去洗个澡,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凌晨说完亲吻了初冬阳的额头一下上了楼。
看着他的背影,本如一潭死水的内心又开始波涛汹涌,离开后,不知还会不会再有这样的心跳,这样的感觉了;不知道自己替宝宝做的决定,他是否会愿意;如果时间倒回到走进这座房子之前,自己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来到他身边。可惜呀可惜,这个花花世界也许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如果。
初冬阳用仅有的厨艺做了几道菜,让阿姨提前下班回家休息,摆好餐具,点上最后残留的一段香薰,擦拭干净台面,水池旁边上所有的水珠,就像抹尽自己曾经所有的期许一样,收拾好心情,仿佛就收拾好了一切。
“看今晚的菜色,应该都是出自某位厨神的小手吧。”
“本来想跟阿姨学出徒后再做给你吃的,怕以后没时间,还是忍不住拿出来显摆显摆了。”
“没时间?花房要开始忙了吗?”
“嗯”初冬阳坐在凌晨对面递给他一碗玉米排骨汤:“都是你爱吃的菜,工作一天,辛苦了。”
“你?”凌晨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眼前毫无杂念的笑容,或许就是毫无掺杂的缘故,让自己觉得这笑容背后隐藏了许多未曾读到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吃吧,你也多吃点,你可以一天做一道嘛,一次做这么多,多辛苦。”
这是任何一对普通的夫妻的普通日常,对于他们彼此来讲,这种普通,渴望而不可求。他们谈论着旭和丽莎的事情,谈论着六六和孩子的事情,说了很多,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起吃过饭,一起洗干净碗筷,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一段综艺节目,然后一起哈哈大笑。凌晨抱紧初冬阳:“老婆,我们睡吧。”
初冬阳摸摸小腹,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是摊牌的时候了。
沙发旁边是自己的大背包,总是背着大大的背包,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如今也装着要离开的理由。
“有样东西,我想在睡之前交给你。”
“这么神秘?”凌晨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初冬阳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袋,沉重的像用手托着两个人做了一世纪的梦。
凌晨收起笑容,接过文件袋,迟迟没有打开。
“你不打开看看吗?”
凌晨抬起头,眼神变得寂寞、寒冷、就像那年她第一次遇到他时,就是这样的眼神敲开了她的窗户。
“你确定让我打开看吗?”凌晨问。
初冬阳抿紧嘴唇,点点头。
凌晨把信封放在桌上:“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允许你走出这座房子”说完,准备起身。
“不会的,你会亲自把我送出去的。”
“什么意思。”
“木村辉会用凌海集团所有的股份换一张我去日本的机票,明天上午九点,他会来接我。”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先离开的是你,不是我”初冬阳说完起身,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继续这些无谓的纠缠了。
“冬阳,我……”凌晨还是看着眼前这张毫无杂念的笑脸,她很冷静,这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注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谈判,对方掌握着所有的筹码,凌晨曾经发誓再也不要让自己在谈判场上处于这种劣势,可又一次陷入这样的境地,以前失去的是自己选择的自由,这次失去的是自己想要守护一生的爱情。
“别说对不起,你知道的,即使说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如果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你会生下来吗?”
初冬阳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决绝的不止自己一个。
“不会。”
“好,不会就好。”
“好好照顾自己。”
凌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转身上楼。
信封里是明天上午十点去东京的机票,还有当地一家妇产医院的预约信息,预约了人流手术的时间,还有一张一个亿的支票。
“那天,我并没有喝那杯带药的酒”凌晨用力抓住楼梯的扶手,让声音尽量的自然和平静。
“嗯。”
“这次走,把你想带的都带走,这房子过几天就会卖了。”
“嗯。”
“明天上午我有个重要的会议,就不去机场送你了。”、
“嗯。”
“晚安。”
“晚安。”
一个用尽力气爬上楼,背靠在房门后咬住自己的胳膊,眼泪像磅礴大雨一样掉落;一个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只是看着模糊的蜡烛的火苗,时而大时而小的跳跃,香气随时而有时而无的风出来。
“谢谢你,愿意用一辈子的不原谅记住我。”
“谢谢你,愿意用最冷酷的决绝让我离开。”
一阵风起,一阵风落;
一朵浪来,一朵浪回。
一支花开,一支花败;
一个人走,一个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