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出来刚好赶上一天的落日,周围是早已熟悉的潮湿空气。
初冬阳在的士等待口,排着队,行李很少,只是出去的这段日子有些漫长,感觉此时此刻所有携带的身外之物,包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覆盖着自己的疲惫。
排队的人很多,赶上了落日,也赶上了一年一度的人口迁徙的春运。
“木村,我到了。”
“嗯嗯,自己注意安全,如果需要,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谢谢。”
一张模糊的照片让摇摆不定的钟摆断了弦,只有重新找到钥匙,为它重新拧紧弦。
“总裁,初小姐回来了,现在在机场的出站口排队等出租”王乐乐和张旭已经在机场门口轮班守了几天几夜了,火车站、汽车站的出口也安排了不同的人。因为不知道初冬阳什么时候回来,怎样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电话的那段松了一口长气,半天没有回应,就像排队等的士的队伍,半天感觉似乎一动未动。
“总裁,我直接送初小姐回家吧,春运,人很多,而且初小姐看起来有些累。”
凌晨眉头轻轻一皱:“她自己,一个人?”
“是的。”
落日将尽,窗户随着天空的颜色也变得微蓝暗灰,凌晨掐断手中的烟:“让他们都回吧,你也回吧,三天后再回公司上班,好好休息一下。”
“总裁,那……”王乐乐感受得到此刻电话那端的人,内心的一方的千万纠葛,一方的风平浪静,却不敢擅自打破他的决定,他甚至在想,要是现在是张旭守在这里,等到初冬阳回来,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送她去他那里,不会跟他只会一声;可是随即又马上否定了自己,关于这个女孩过往的所有事,张旭从未自作主张,他比自己更清楚她在凌晨心中的地位。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无所不在,那么,在他的世界,也一样。
车窗外的高架桥盘旋了一层又一层,恍如真如科幻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一层一层延伸到无尽远的天空尽头,以为超出了大气层,去了宇宙空间的城堡,可到了才发现最尽头的天空只是一副画而已,此时生活的世界竟然是地壳下几十千米的地方,那些阳光只是科学的产物。
那是林嘉看的一部小说,初冬阳只是偶尔趴在他胸前跟着看几眼,几乎看不懂里面的好多不知是物理还是化学的专业词汇,只是记得好像有这样一句话“如果知道这里是哪里,那么世界就仿佛变得跟一张地图那样小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情,这句话。高中的语文老师说,有时候你看不懂的文章或许是好文章,不是因为高深,而是因为无知。
初冬阳无聊的关注着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就像的士上价位表,以它固有的规律增长着。她没有着急要见的人,没有着急要去的地方,只是无事可做的看着手表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六六,我回来了”到家后初冬阳拨通刘丹的电话。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怎么样,在哪儿,我去找你。”
“放心,我飞不了,你肚子都那么大了不方便,明天我去找你。”
“好,那我明天请假。”
“不用麻烦,我去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你下班。”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告诉你个秘密,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跟我分享这个秘密的人了,我知道这个秘密高兴得像立刻找人说,然后就想到了你,我高兴得要疯掉了,我还有你,嘿嘿。”
“秘密?”
“嗯,秘密。”
“今晚又要睡不好了,本来我现在就因为肚子里的某只就睡不好,你还逗我,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你。”
“好啦好啦,算是开心的事,别担心,我保证明天准时出现在你面前。”
不多不少,还可以找到一个人分享自己那个年纪的秘密,足矣。
灯火耀眼,窗外黑得如此不纯的夜一点也不美,可又不像拉上窗帘,只是渴望黑墨染透的宣纸一样的黑夜,就像她的眼睛。
凌晨不知何时睡去,醒来时天空还是不暗不亮的颜色,他起身看了眼时间,从进公司上班后几乎从未懒过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文件排着队等着自己看。他羡慕着那些公司里朝九晚五的职员,并不是因为他们可以偶尔睡个懒觉,而是因为他们可以睡得着。
同样,他们也在羡慕着他,似乎没怎么奋斗过挫折过就坐拥了任何人都渴望拥有的一切。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每天伴着数不清理还乱的思绪入睡,又伴着它们醒来。
木村企业在凌晨的婚礼后正式转让了所持股份的一半,公司形势,如果之前是漂泊在大海里的小渔船,现在可以升级为中档客船,但距离邮轮还有一段不知长短的路要走。但成为巨轮又如何,这世界谁没看过《泰坦尼克号》呢?
清早,那个人打来电话。
“什么事?”
“律师通知我,你把木村的股份转给了旭。”
“我自己的股份,我想我应该有权决定它的去向。”
“你竟然给自己潜在的敌人准备好城墙,军队,你一点也不像我。”
“那董事长也应该知道,旭也不像你。”
“我劝你,好自为之。”
没有说再见,挂断电话,凌晨觉得自己有时就像动物,它们也不懂人类奇怪的离别,不懂得再见。
初冬阳整理了一天花房,赶在下班点之前带着一束六六喜欢的紫皇后,在咖啡馆找了一个靠落地窗的位子。
刘丹走到自己跟前时,自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竟然胖成这个样子。平时那么爱美的她,现在脸上的妊娠斑清晰刺眼,当一个女人做了母亲,真的是不可理喻的改变着。
“我现在是不是丑爆了”刘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初冬阳拿起座位上的紫皇后:“送给永远美美的你。”
“谢谢,最近都有点抑郁的倾向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想哭,你又不在。”
“我错了,我一定乖乖陪你生完宝宝,然后看你变回以前的样子。”
“真的?”
“真的。”
刘丹趁初冬阳跟服务员要杯水的间隙,偷偷一笑,苦肉计,百试不爽,古来有之。
“你要跟我说的那个秘密呢?快说,我昨晚都没睡好。”
初冬阳没有打算吊刘丹胃口,她甚至比她更急切的想要说,就像高中的时候那样,自己总是没人问起,就会把自己的那些应该藏在心底的小秘密一股脑都跟寝室的小伙伴倒干净,从来不需要逼问,很坦白,比听的人还急切。
“是这个”初冬阳递给刘丹那个红色的信封,那神情就像她第一次告诉刘丹她喜欢凌晨的样子。
刘丹晃了晃信封,看了初冬阳幸福的小样子一眼,不解的打开。
“一张照花了的照片,你高兴成这样,你……”下面的话,没有理由再说下去。
即使一孕傻三年,刘丹也认出照片里的有效模糊的亲吻的两个人,是她们彼此十年前的样子。
“这是我的初吻。”
“对,你那时天天偷偷在心里想,要在某个路口埋伏,然后冲出来亲他一下,都没得逞,你说你想把初吻留给初恋。”
“嗯。”
“怎么有种,得来毫不费功夫的感觉。”
“我也是,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就变回了十年前,天天在路口等偶遇的自己,遇到了;又像天天趴在书桌上幻想,他突然出现教室门口,出现了。”
“冬阳,你打算……”刘丹有些担心,她不想冬阳选那条路的。
“我去冰城看过林嘉了,去跟对我重要的人都打了一遍招呼,然后剩下你。”
“你考虑好了?”
“嗯,想得很清楚,现在我就像在等下课铃声的那个女孩,想早点冲出去在他必经的路口悄悄的等着他来,经过,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
“林嘉走后,我从未见你如此开心过,我很开心,可我不知道……”
“没事,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就像那时候感觉自己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一样。”
一只流浪狗,如果你不能养它,就千万不要抱它,刘丹很担心,这两只彼此互相抱起的流浪狗。
古老的小洋房透着暖黄的光,照在懒洋洋的雨上,一把小花伞在黑色栅栏门口的路对面来回摇晃,时不时停下,看着路对面门的方向。
“少爷,好像是初小姐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要不要请她进来。”阿姨轻轻敲了敲凌晨的房门。
凌晨慌忙起身,拉开窗帘,一把小花伞在门口来回移动,走走停停。
她在干什么,她怎么不进来,该出去抓住她吗?
想不到答案,凌晨转身冲出了房门,速度就像自己的心跳,一眨眼就出现在门口,黑色雕花栅栏门的旁边,开门的声音惊醒了还在梦中散步的花伞。
“等一下,你别过来,就站在那。”
凌晨停了下来,自己一刻都不想停。
“我以为你不在,所以来这转转。”
“为什么不进来,你有钥匙。”
“凌晨,曾经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任何环境任何情况,就像今天这样。我最喜欢的就是希望你突然出现在我的路对面我恰好看着发呆的方向,就像现在这样。”
“然后我走过去吗?”
“不是,然后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初冬阳把花伞放在脚边:“然后我稳稳的美美的走到你眼前。”
稳稳的,美美的,初冬阳走到了凌晨一步之遥的地方。
“剧情需要,我现在该怎么做?”凌晨笑着问。
细如发丝的雨弄潮了两个人的衣服、头发、眼睛还有说话的声音。
“你忘了,是我的幻想的,我的幻想里不确定你的动作,只安排了我的剧本。”
“那请问,我可以自由发挥吗?”
“随意,我想到的动作以及做完了。”
凌晨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初冬阳,就想找回了自己丢失在外的灵魂。过去的几个月,自己的灵魂似乎跟随着摆渡人从人间途经无边无际的荒原到达地狱,然后又重新经过了一片荒原,回到人间。
“凌晨,太紧了,我没法呼吸了”初冬阳拍了拍凌晨潮湿的后背。
“对不起,导演,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间发挥的有点投入了。”
初冬阳擦了擦凌晨眼睫毛上的雨雾水汽:“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
“我平时不怎么挑食,吃穿住行都不要求名牌,除了感情的事计较,其他的事都可以得过且过,一句话,就是我很好养活。”
凌晨用手挡住初冬阳的头,不让雨丝趁机溜进她的眼睛里,如果可能,应该不让它们流入她的任何地方。
初冬阳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出生后爱了三分之一生命时间的男人,然后充满幸福和自信的语气,问:
“你可以包养我吗?”
凌晨听到这句话从初冬阳嘴里说出来,有些心疼,没有回答。
“好尴尬,好紧张,就像小时候跟你表白的时候那样”初冬阳摸了摸自己有些泛红的脸。
雨变得越来越小,从细如发丝,到若有若无,偶尔的一丝吹过,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风。只有湿润的空气,暖黄的灯光,冷柔的西风带雨填满两人之间的缝隙。
“我不会做家务,但是会养花茶花,会点简单的手工活,哦,我还会日语,可以帮你看看文件”初冬阳像高中时那样,开始滔滔不绝的在他身边说到停不下来。
“你画画和打篮球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晒着太阳,读我喜欢的书;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数着墙上的爬山虎的叶子,等你回来;你失败的时候,我有个自己的小花店,可以养活你,当然,也能养活我自己。”
凌晨轻轻拉近犯了话痨病的初冬阳,在她额前,轻轻一吻。
初冬阳最喜欢一个男人轻吻一个女人额头的样子,只是自己看不到。
“安静一会儿”凌晨抱着她,轻轻在耳边说。
静静抱在一起,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似的满足感,甚至能看见天空繁星闪烁,能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
“冬阳?”
“嗯?”
“要是我以后会变成跟那个人一样的人,你一定要头也不回的离开我,这样以后我回头的时候才不至于那么失败。”
“你不会的,我在,你不会的。”
“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
“你刚刚问我什么问题,你自己还记得吗?”
“嗯嗯,记得,我问你……”
“可是你自己就能养活你自己,好像不符合被包养的条件吧。”
“我不能放弃花店的”初冬阳抬起头。
“我知道,他给你留下的花店你当然应该守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给你个机会,你重新问,问你最想问的问题。”
初初冬阳清澈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圈,然后又钻回凌晨的怀里。
“你爱我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终于抓到重点了”凌晨用衣服把初冬阳包在自己怀里:“我爱你,从我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看到你眼睛的时候。”
“眼睛?”
“嗯,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眼睛。”
“凌晨?”
“嗯。”
“谢谢你去看妈妈,看林嘉,还有谢谢你的回信。”
“还好,没回得太迟。”
呆的有些久了,凌晨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出门还是不习惯带外套呢,并不是出来就有空调车和空调房的,你怎么一点适应平民生活的能力都没有?”
初冬阳给凌晨系好毛衣开衫的扣子,拉着他的手准备进屋,却被凌晨拦住。
“你没发现吗?其实已经变了很多了。”
这句话并不是无心的,这么多年才明白,那是他有意的,他是在跟自己诉说着什么。
“你以前说过同样的话。”
“你都听懂了,以后我就不说了。”
“那以后你打算说什么?”
两个人依偎着往暖黄色的灯光里走去,走过两只同样依偎在一起的兔子的城堡,走过满园的暖黄。
“冬阳?”
“嗯?”
“你可以给我生个宝宝吗,有双像你一样的眼睛。”
“我上高中的时候想过,以后要生三个孩子,让他们小名叫阿尔法、贝塔、伽玛。”
“三个?那我可要努力赚奶粉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