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三声,两疾一缓,开门的是白日驾车的老汉,见礼道:“先生请进。”
“有劳老伯。”李治不明身份,便随意称之。
老头将李治迎进院内,武华正立在院中石桌旁,由侍女陪着,见李治进来,忙上前迎接见礼:“奴并州武氏见过先生,适才闻先生之曲,助我苦海慈航,奴谢过先生。”武华听李治琴技,从容雅致,技法高超又寓于轻描淡写,以为必然是上了年纪的先达,不想竟是日间进店时见过一眼的少年郎,不由吃了一惊,至于李治的声音,大概就是不在这精神恍惚的女人的考虑范围内了。
“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崇仁坊李家行九,冒昧叨扰,还请见谅。”李治打了个马虎眼,卫公府邸在崇仁坊,可太极宫也与崇仁坊同行,行九也挑不出毛病。眼见这武华依旧是梨花带雨的样子,李治心里不由就是一疼。鼻翼轻嗅,淡雅的女儿香隐隐约约,品格高雅。
寒暄过后,便在石桌旁落座,交流的自然是音律方面的心得,少不了琴箫再度合奏一曲,这回奏的是《平湖秋月》,广南风情浓郁的乐曲悦耳动听,两人又默契天成,一时间万籁俱静,只有琴箫和鸣回响在这片天地间,空中圆月升起,小院中似乎腾起一阵阵水汽,荡漾的水面上扁舟一叶,舟上有两人对坐,对月而酌,果然是金童玉女。两人都是沉浸在美妙的意境中。一曲终了,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惺惺相惜,一段相同的旋律从两人琴箫之中飘出——《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一切尽在不言中。
美丽的风景总有无端的杂碎打破,美丽的乐音之外,李治听到了不少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正在谨慎地朝这边靠近,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李治一直以来很少出宫,也似乎没有遭遇过安全上的威胁,但这并不意味着经历过后世众多穿越小说洗礼的他会忽视这一点,权力斗争的残酷他还是知道的,尽管一直以来行事并不张扬,但这不代表其他人会忽视他的威胁,相反,有着军神李靖作为师父,又圣眷甚浓,他在不少人眼里颇为碍眼,所以一般李治出宫一般都有两个伴读相随,加上几个亲卫,不虞安全问题,即便现在不在身侧,但以秦怀道的老成,必然也是随叫随到,暗中这几个人能够悄无声息靠这么近,未必没有他们几个的推波助澜,想到这里,加上对自己身手的绝对自信,李治安之若素,继续弹琴。
最后一个音符休止,靠墙而坐的李治脑袋上空传来破空之声,听风辨器,匕首,矮小身材,身手矫健,李治脑海里判断着,这种水平的攻击,李治稍微侧身就可以让过,可还没等李治出手,对面武华手中竹萧已经闪电般击出,口中喊着“九郎小心!”情急之下也不再称呼先生,身体已经奋不顾身地将李治扑倒在侧,同时脚跟飞起,揣在来敌手腕处,手中被竹萧击偏的匕首顿时飞出。
李治不由愕然,看来英雄救美的剧情就要被改写,之后心中又有些感动,这武华心里倒是有了自己的位置,不然也不至舍身来救。武华的武艺到确实不错,要知道她最初入宫的身份是才人,身为皇帝身边的机要秘书,必须是文武双全,后世官任右拾遗的杜甫描写玄宗带着才人出宫巡幸的诗篇《哀头江》为证,“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
来人显然并不寄望于一击得手,瞬间向两人围拢的人有四个之多,武华竟是将李治护在身后,脸上是情真意切的焦虑,她虽然武艺不错,可双拳难敌八手,对方手中还有匕首,竹萧不敢硬接,使尽浑身解数接下三把匕首的进攻,最后一柄已朝面部袭来,眼看回护不及,不由心生绝望,千军一发之际,纤腰左侧被一只温暖的手搂住,然后身体跟着被带向一侧,李治已经暴露在匕首下,武华心中大喊“不!”李治却是间不容发地用右手食中二指一夹,锋刃已经被牢牢固定,黑衣蒙面人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撒手,胸腹之间已经传来一股沛然巨力,接着身体就离地向后飞出,狠狠撞在后面的同伴身上,肋骨断裂的声音与哀嚎不分先后地响起,却是李治一脚踢出,正中刺客胸口,继而李治手腕一抖,两指之间的匕首去若流星,齐根没入右侧刺客大腿,顿时散失行动能力,武华也没闲着,手中竹萧接下左侧再度扑上的刺客的攻击,这时李治已腾出右手,轻轻接过武华手里的竹萧,内力疯狂运转,劈手就往刺客手腕点去,匕首还没来得及脱手,竹萧又如灵蛇般直探刺客肋间,左肩,武华默契地抬腿直踹刺客右膝,之后脚面勾起将要落地的匕首,左手反握木柄,护住两人左侧,配合完美。
兔起鹘落之间,四人攻击已被尽数瓦解,甚至都失去了行动能力,李治左手还搭在武华腰侧,武华美眸中已是异彩涟涟。本以为李治身体纤瘦,手掌白皙也没有茧,不像是会武之人,所以舍身相救,不想竟是个实打实的高手,举手投足间击退来敌,从容不迫,如同儿戏,惊喜交加之际,连李治不老实的手也忽略了。
心念电转间第二波五人这时也已袭来,失去了突然袭击的效果,这五个人武华自己都可以轻松应付,更别说旁边还有个李治了,迅速收拾了几人后,大门已被撞开,却是秦怀道,柴哲威和罗通等人,见李治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九郎(九哥),我等来迟了,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大哥、哲威放心,成达兄可是受了伤?”李治见罗成衣服破烂,便问道,同时朝罗通动动眉毛,并用生疏的称呼唤罗通,示意他不要道破自己身份。
罗通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立即会意:“我衣内有护甲,没受伤。”
原来这伙人还有同伙,被三人在外截住。
见众人无恙,李治便向三人引见武华,余下客套不表。
武华经此一劫,与李治并肩作战,已是不复之前的生分,问李治道:“九郎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
李治却是不想在此事上纠缠,“这个我亦不知,此事交给万年县令就好。”接着便示意手下将刺客拖走,却发现一种刺客竟都已吞毒自杀,李治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武华意识到李治可能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是不早,李治还需回宫,便别过武华,又不放心武华安全,便让罗成今晚住在隔壁。出了天然居才意识到,武华的竹萧还在自己手中,武华没有索要,李治也就没有回店归还。
这时李治才详细询问亲柴二人截住的刺客,秦怀道面色沉重,因为他们截住的刺客人数不多,只有六人,却是武艺高强,更为可疑的是,他们携带有军中的制式手弩。这个年头,朝廷对制式手弩的管制比共和国的枪支管制还要严厉,每一把手弩都有相应编号,记录在册,所属部队与制作工匠都有标明,因为弩就实实在在的战略兵器,是大唐面对周边游牧民族的根本优势,非位高权重,手握兵权的人无法弄到。而手弩则更为特殊,体积小,射程短,发射起来毫无声息,几乎就是内卫的标配,每一柄手弩的出现,都意味着你被一个内卫系统盯上了。今晚的刺杀显然是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有人,对李治下手了,而不可能是对武华下手,因为犯不着。
李治在马上沉思良久,对柴哲威道:“哲威,将这写刺客送到城外乱葬岗埋了,垒新坟,立碑,写‘无声无臭’,不用报案,注意遮掩消息。”“无声无臭”出自当朝谏议大夫魏征的《五郊乐章·雍和》:“既高既远,无声无臭。静言格思,惟神保佑。”李治的强调的碑刻无非是影射一个“佑”字。
柴哲威先是领命,而后思忖片刻才道;“九郎的意思,这刺客竟是出自齐王府?”
“是啊,五哥这个疯子回来了,一直找机会显示存在感呢。”李治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京中有能力安排今夜这种规模刺杀的人不多,皇帝自不必说,长孙无忌掌握皇帝的暗卫,也算一个,只是李治目前并未与这个舅舅翻脸,甚至还有合作的可能,当然前提是东宫那位犯傻。东宫那位现在腿疾未犯,性情并未大变,加上目前正与三哥四哥斗的正欢,没空理会自己,吴王李恪有能力却没动机,况且为人磊落又孤傲,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自己下手。魏王李泰喜文厌武,暗卫并不太强,不会花这么大工夫算计自己,剩下就只有五哥齐王李佑,六哥越王李贞,李贞现在在扬州,也只有五哥李佑这头疯狗,逮谁咬谁,去年回京养病以来,一直找机会破局,动不了朝堂上的三巨头,就把自己当软柿子捏,可惜对李治了解太少。
李世民反对兄弟阋墙,因为这就是他的软肋,纵观贞观一朝,十四个皇子但凡在权力斗争中出格的都没有好下场。李佑大概就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以宿州抵御突厥不力为由贬为庶人。李治自然不会去触这个眉头,被李佑这个莽夫拉下水,他现在需要的是蛰伏,而不是在羽翼未丰地位不稳之前,过早暴露在朝中三党的注意之下。所以对刺杀之事,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不能让李佑太过猖獗,给他提个醒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今天的事却是给李治提了个醒,自己没有情报系统的话,就相当于是瞎子,可是这玩意儿是烧钱烧人力的,自己一没钱二没权,只好暂时当瞎子,又嘱托柴哲威,暗中整合长安的地下势力,虽然市井流通的消息一般可靠性较低,及时性也差,又驳杂不堪,但也聊胜于无,只当培养一批对情报具有一定处理能力的下属。之后李治便回了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