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李治就被德福叫起,前去上朝,李治倒也不疑有他,毕竟昨天所献之策,甚合皇帝心意,昨日不赏,许是一时兴奋忘却,今日则要补上了。如今太子与蜀王、越王均已年过十四,须得上朝议政,李治不能居于兄长之后,立即起床梳洗,前往太极殿。
李治住在立政殿,地处皇宫,上朝容易,但一众文武就没有此殊遇了,卯时以前俱都陆陆续续来到殿内。李治对朝臣本就不甚熟悉,尤其是这些早到的低品官员,因而只好微笑以示招呼。受道家心法的影响,李治的性子变得越发恬淡,仿佛万物不萦于怀,略薄的嘴唇常翘起好看的弧度,配合俊郎如玉的面孔,狭长的眼,纯粹又深不见底的眸子,锋锐的眉,如沐春风之外又给人以无法跨越的距离感,如果是李程乾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话,李治就是跳脱凡尘,俯视众生。一众朝臣均低声议论李治风仪无双。
不多时,越王李泰与蜀王李恪已一起步入朝堂,二人都是颇受恩宠的皇子,虽兼领外职也暂不之官。
李治连忙上前见礼,“稚奴见过三哥、四哥”。
李泰与李治同母所生,未出宫建府之前又都住在立政殿,是以关系尚可,上前拍拍李治肩头道:“四哥开府之宴留你抵足而眠,母后不准,今日九弟受封,定当与你一醉,稚奴一直不常出宫,今日四哥一定奏请父皇带你出宫好好逛逛长安。”两人都是消息联通之人,自然知道李治上朝的原因。
李治忙道:“多谢四哥相邀,只是于师傅与孙师傅所授课程甚紧,稚奴只怕要拂您美意了。”
蜀王李恪也在旁边道:“青雀莫教九弟声色犬马之事,宫中父皇可看得紧哩。不过些许时日未见,我李家九郎也长得这般大了,三哥我可还记得稚奴缠着我教你射箭之事呢。”
说话间,太子与长孙仆射也联袂进入太极宫,见到李治便在一片见礼声中径直朝这边走来,三人连忙鞠躬见礼:“李治(李泰)(李恪)见过太子大兄,见过舅父(长孙仆射)。”
李承乾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却也不忘在群臣面前表现纯孝:“免礼,稚奴,孤近日诸事繁杂,未曾进宫探望母后,不知母后身体可曾好转?”只是一个“孤”字却刺得行礼的两个人骨膜生疼。
“太子大兄有心了,母后近日气色不错,每每挂念大兄呢。”
此时李泰已然回到自己的位置,甚至连眼中不愤之色都不曾收敛,好在太极殿中官张德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些微尴尬,“皇上驾到——”
早朝一如既往的高效简短,因为所议之事六部三省多有定论,李世民也不常反驳,很快户部尚书唐瑾就抬着芴板出班奏道:“启奏陛下,今夏河东道黄河决堤,赈灾之余仍有数万流民颠沛流离,前往关中,今关中多县歉收,流民恐成不预之患,户部多日聚议无所得,尚请陛下决断。”
流民之事搁置久已,今日复又提起,显然是皇帝授意。移民之策涉及敏感的蛮夷之辨,极易引起争辩,皇帝也不愿冒险当堂考校李治,故直言道:“昨日太原郡王李治上奏,吐谷浑部,乃蛮夷之族,今归化大唐,然不通我语,不晓华夏之礼,我朝当恩泽其地,教化其民,故遣流民若干,前往西北,授降民以汉语,教其耕种之术,如此则西北无患事矣。众卿可有异议?”
三省诸相已于昨晚连夜召进宫中商议此事,此时也不至提出异议,至于下面一众官员见主官缄口,未得指示,自然不会对天子定下基调的事情妄加反驳。
见众人无异议,李世民道:“如此,便由户部写个陈条来。”
余下诸事不表。
朝会末,太极殿中官张德在皇帝的示意下上前宣召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皇子李治,淑敏好学,果敢勇毅,纯良仁孝,赐封晋王……”李治终于按照历史的轨迹被封为晋王,不同的是并非恩宠积年策封而是封赏,是有功之后的封赏。
李治连忙领旨谢恩不提,朝会后一众兄弟大臣刚要前来祝贺李治,张德就迈着细碎的步子赶来,“参见晋王殿下,陛下御书房召见,还请随我觐见。”
李治只得匆匆辞别一众人等“有劳张公公了。”
行礼后,皇帝搁下御笔道,“稚奴,陈条本该由你这个献策者写来,只是你这晋王府还没建府,身边连个属官也没有,对具体政务也未接触,朕只好让户部代劳,即日起,你可有意向哪位师长求教啊。”
原来是要给自己找属官了,好在此事早有准备,就道:“谢父皇体谅,于师傅曾言稚奴的书法可学王体,又言朝中以黄门侍郎尤工此道,嘱儿臣求教褚侍郎,一直未能如愿,还请父皇恩准。”
“詹事说的不错,你性格洒脱,颇有魏晋之风,不过王右军之技看似随意,却是极精细的功夫,还需多下苦功才是。再者,东晋以来,学王者众,还需别具一格,另辟蹊径才是,你就多往褚侍郎府上跑跑便是,朕准你出宫。此外,今日之事,影响深远,治儿功不可没,想要什么赏赐啊?”皇帝听罢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世人多学王体还不是因为你推崇,李治心里轻轻嘀咕一句,接口道:“父皇教导的是,儿臣必将多下功夫。能为父皇分忧乃是稚奴的福分,不敢求赏。父皇乃当今一等一的大英雄,志学之年便鏖战突厥,儿臣敬佩万分,稚奴虽有志效仿父皇征战沙场,保境安民,也随张师傅孙师傅学武五年,只是孟子云:‘匹夫之勇,止足敌一人’,今卫国公百战不殆,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为我大唐军神,儿臣斗胆请随卫国公左右,学习兵法要义,替父皇分忧。”说罢纳头便拜。
皇帝目光瞬间变得锋锐起来,紧盯着跪在案前的李治,良久,仿佛做了什么的决定,才轻叹一声,道:“起来吧,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治儿有志于此,朕心甚慰,然孙子又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故当慎之又慎。卫国公李靖多次请致仕不准,实在是战事纷繁,非靖公不足以镇国,如今吐谷浑已灭,突厥亦远走西域,朕便准其养老。不过卫公收徒严谨,收不收你,还得看卫公的意思,朕也不能勉强。”
李治谢恩之后便前往立政殿,换下朝服又向长孙皇后请安后便往学宫而去。
李治倒也猜得到皇帝老爹几分心思,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权是统治者的权利的根本,李世民自己在与李建成权利斗争中胜出所赖也是兵权在握,故自古掌兵者多受君王猜忌,而李靖与李世民本就关系非同一般,既是君臣,又是兄弟,加之贞观以来屡次请辞又起复,消除猜忌,故而君臣和睦。一众皇子中,太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天然与兵法绝缘,李泰喜文厌武,李恪倒是文武双全,并遥领益州都督,甚至在贞观七年远赴齐州任刺史,只是身为隋炀帝外孙,与开国众将天然对立,毕竟这伙人都是隋朝叛逆,故在军中处处受制,不成气候。李治倒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皇帝也找不到好的理由拒绝,只是担心李治势大打破平衡,顺手让李靖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