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得到夷男南下的消息,已是孙天雄上阵第三日晚上,较之朝廷战报,已经晚了十数日,这还是动用了晋王府情报系统的结果。
许敬宗进了王府后,李治就将原本依附于汉风的情报系统独立了出来,交到许敬宗手中,这样的信任让许敬宗感激涕零,同时也如鱼得水,金钱与阴谋,两者都是他的挚爱,很快在全国甚至全天下撒下了一张大网,甚至在李治的指导下,建立了信鸽传信系统,通信速度比起驿马,高了不少,是以李治能这么早得到消息。
这消息喜忧参半,薛延陀南下一事李治自然不会忘记,是贞观十五年没错,只是历史上大度设南下是赶在李世民东巡泰山,李勣到洛阳见驾的当口,如今高昌役还没结束,自然没人提出封禅,是以李治虽然示意许敬宗加强漠北情报收集,也没太过在意。至于李勣势大,李治到不怎么在乎,李勣这人,历史上就是站队高手,李治上位,也有他站队的助力,后来高宗立武后,同样是他这个顾命大臣站队的结果。这样精明的投机高手,反而不用太花心思,无他,只要没有对立到毫无转圜的余地,他自然会趋利避害,投奔明主。
当然顺手推舟的计划自然少不了,说实话,五万兵马未必能吸引欲谷设东来决战,尤其是在全歼了眼前这一万大军的情况下。薛延陀的南下,多少会影响唐朝决战的决心,这样欲谷设才能捞到好处,只是,李治的决心有多坚定,他就猜不到了。
算算时间,以苏烈的急性子,现下也应该到达预定位置了,时机成熟了。
“来人。”
“在。”
“召诸位将军前来。”
“诺。”
几位核心的帐篷不远,虽然已经接近半夜,还是不多时就已经来齐。
“这儿有份并州军报,大家先看看。”见礼落座不多说,李治拿起桌上的军报,当然,是誊抄的,以李治的保密意识,加密传书的简单设置自然不会忽略。
苏烈不在,张亮反而成了李治以下军职最高的人,看完军报不由色变,将军报下传,对李治道:“殿下,这,恐怕对我们不利啊,朝中难免动摇西征决心。”
好个“我们”,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无妨,父皇知兵,不会放任的。”
余下诸人都是胆大包天,见李治这么说,也就不往坏的方面想,就有卢筍道:“殿下,如此一来,我等想必要抓紧些了,苏将军必然已经到位,不如……”说着抬眼看看李治神色,见其点头才接着:“三日以来,阵前好比儿戏,只怕敌军防备最浅,不如趁机夜袭,攻其不备。”
“小卢说的不错,既然苏先生到位了,咱就开打吧,这几天都快闲出鸟来了。”帐中能这么说话也就只有柴大公子了,托大叫卢筍小卢,浑然忘了自己不过与人家同岁的事实。
“三弟难道忘了,九郎说过要以堂堂正正之师,取得首胜。”秦怀道纵然老成,也没有担忧,他们身在上层,多少知道这几年并州的备战情况,不会被大度设吓住。
“我知道,不过这话是张将军说的。”
“好了,别贫嘴,听九郎怎么说。”秦怀道接着道,这时候罗通依旧沉默寡言,跟薛礼一样,缺乏战争经验,谨慎不发言。
“不错,这是本王之首战,要的就是堂堂正正,不过,还是要略做布置,众将听令。”
“诺。”军令如山,连柴哲威都肃容听令。
“薛礼。”
“末将在。”
“率新军一府,明日寅时四刻起床,六刻出营,潜于西大龙口河畔,视号令行事,从敌军侧后插入,务必凿穿,与我会师。”说着将一枚军令递给薛仁贵,新军以五个团为一府,放在地方就是折冲府,每团两百骑。
“诺。”不过区区校尉,付之以一千兵马统帅权,这样的信任让薛礼很感动,薛礼被李治雪藏,三日来都没上场。
想了想李治解下腰间龙渊,递给薛仁贵,道:“但有不从军令者,斩之。”新军毕竟是侯君集一手训练,有些桀骜不驯很正常。
“诺。”尽管甲胄在身,薛礼还是行跪礼受剑,这把剑象征着晋王府最高权威。
“罗通。”
“末将在。”
“你也率新军一府,寅时六刻出营,潜于大有,居高视下,薛礼冲阵成功后,择机袭击其大营,不必阻断阿史那矩西逃路线,衔其尾,时时扰之。”大有是博格达北麓的坡地,有植被覆盖,易于潜行。
“诺。”
“其余众人,随我中军迎敌,务必斩断这一万爪牙。”
“诺。”
翌日早晨,唐军大营,如往常一般,卯时点兵,升烟做饭,依旧是五千人量的炊烟,辰时,三千羽林铁骑缓缓出营,一切看上去跟之前三日并无不同。
阿史那矩同样领兵出营,不过这只草原狼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妥,这次出营的五千精骑,在他看来,五千突厥精锐,即使对上同等数量的唐军,同样万无一失。
“尊敬的晋王殿下,您看起来意气风发,看来昨晚休息的不错。”打了三日交道,阿史那矩这家伙竟也学会了揶揄两句。
“有劳将军关心,西北风大,昼夜不歇,本王还真有些不习惯。本王邀请将军去长安做客,帝都风物必然与此不同,本王待客之道,也与将军有异。”李治有点欣赏这个汉化得不像突厥的勇士,若能收归帐下,自然是极好的。
“矩荣幸之至,只是路途遥远,矩恐水土不服。不知今日殿下又有何法子消遣,手下军士,都是期待得紧。”这三日,第一日孙天雄单挑,第二日施存义下场比箭,第三日吴成庆干脆赛起了马,唐军赢了两局,阿史那矩损失了五个狼崽子,手下军士都是红了眼,愤懑不已。
“想不到将军也是爱玩之人,这几日观战,精彩绝伦,本万也是技痒,本有意与将军讨教几招,只是今晨得到急报,怕是不能如愿了。”
“哦?不知何事啊?可是候尚书捷报传来,殿下要班师了?”
“非也,高昌城高墙坚,岂是轻易能够攻下。只是军报奏,本王后院失火,贵国欲谷设可汗怕是坐不住了,本王万般无奈,说不得要把将军留在此处。你我投缘,不如来我大唐,本王虽则年幼,也敢承诺将军,壮志可以遂愿。”已然谈笑风生,丝毫不见烟火气,两军氛围却因为这寥寥数语紧张起来,战意缓缓升腾,一触即发。
“殿下厚意,阿史那矩心领了,虽心向往之,奈何乡情郁结。矩同样仰慕殿下超然气质,只是刀锋入肉,不得不战,说不得要将殿下留在此处了。”文绉绉的汉话被奇怪的突厥腔调念出,没人觉得滑稽,有的只是杀气腾腾。
“唉!多说无益,那便战吧。”说罢调转马头,回到中军阵里。
阿史那矩同样回到军阵中,对战之前,武将单挑,那是演义里才有的情节,前三日的比斗也是李治刻意拖延的结果,今日是要真个厮杀,自然没有形同儿戏的对斗了。
“张将军,领兵一府,探探深浅吧,千万小心些。”说来好笑,原本人才济济的帐下,竟只有张亮有冲锋经验。
“殿下放心,老臣省得。”
一千羽林精锐一字排开,前后相去十步,左右四步,这是骑兵标准的冲锋阵型。
阿史那矩见状,同样命一千骑兵出阵,只是操演不如羽林熟稔,更自由些。
鸣两鼓、举白旗,锐阵!张亮策马前突,与亲兵一起,组成雁头,千五百骑策马飞奔,频繁训练的百战老卒在阵前保持了训练水准,尽量保持着前后左右间距,不冒进,不迟疑,他们知道,只有这样才最有可能活下来,突厥的利箭可不是吃素的。
弯弓搭箭,一百五十步,放!这是奔射带来的加成,最大有效射程。南北朝出现的高桥马鞍在隋唐时普及,奔射不再是草原精骑的专利,甚至因为制作工艺的因素,唐军弓箭的射程更远。
利箭如雨,不断有白羽骑士从马上跌落,马匹随着同伴继续向前,呼喝声响彻云霄。突厥的损失更大,因为唐军的弓力更胜,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他们来说有点远。
阿史那矩面色不喜不悲,面对大唐最精锐的羽林卫,这样的少许劣势不出他的意料,他也损失得起。
七十步,调整仰角,弓弦再响,这是最后一箭。不同于攻城,四十步才是安全距离,对于相向而奔的骑士,速度太快。对于突厥骑士,这个距离刚刚好,像唐军一样保持阵型,马速已经到了巅峰,这时的箭矢速度最快,狼崽子们甚至能够想象箭锋破甲令人兴奋的声音。蝗虫般的箭雨毫无规则地落下,唐军稍显整齐的阵型避过了不少箭矢,沙地柔软,力大的弓手射出的箭甚至完全没入沙中。
近百人的损失让李治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目睹古代战场,和李靖轻描淡写的描述,鲜活呈现,冰冷刺骨,又热血沸腾。更令人吃惊的是突厥的损失依然比唐军大,秩序混乱的阵型面对这样的箭雨有些吃亏,还有不少马力弱的骑士被马术超群的同伴闪避时撞翻,竟然出现了局部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