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与这些羽林老卒并不陌生,都是百战老卒,还有些甚至是曾经的部下,对于张亮这种身先士卒的做法,普通士兵其实是倍受鼓舞的,只要帅旗不倒,士气就不会衰竭。
四十步,张亮已经能够看清对面将领的面孔,记得那是腾格里部落阵列的领头人,按照草原的惯例,大概也就是腾格里部的最强者了,好比一匹凶残的草原头狼。
十步,长枪平端,策马奔腾,两轮对射的箭支基本全部落地,除了苦心孤诣射来的暗箭,基本不用担心流矢的威胁,因为这个时候开弓,射中敌人与射中自己人的概率差不了多少。
三步,更近了,震天的喊杀声在耳边消失,剩下的是绝对的冷静与专注,任何的分心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一定要一击毙命,留下他,就会给身边的亲卫带来严重的威胁,而且,第一个照面就能斩杀敌将的话,对士气的鼓舞作用不可估量。不难想象,来将抱着同样的心思,生死,将在瞬息间决定。
张亮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战前太挤殿上李治直充面门的铁拳,那一战,他张亮其实没有任何的不服,多少年没有见识过那近乎天人的武学境界了?贞观以来就没有过了吧?手中长枪轻颤,在空气中划过与那一拳几乎一摸一样的轨迹,下一瞬,飞溅的血珠进入嘴里:“真特么咸。”枪尖已经穿过来将咽喉。
战马冲力不可避免的一滞,巅峰速度已经用尽,接下来就是简单的点、刺、挑、拨……几无一合之敌,丈八的长抢占了很大优势,像是死神的镰刀,冷漠收割着眼前的生命,血珠变成了血柱,注入沙土里,很快凝结,又被完整不完整的躯体覆盖,或许日后一阵风,埋没金沙之下,没了痕迹。
一往无前,不用顾忌身侧与身后,那里有能够毫不犹豫为他挡刀的亲卫,也是他张亮的另外几条命。尖锐的锋矢甫一接触便刺穿了最坚韧的第一道防线,接着便像烧热的利刃斩进奶豆腐了,坚定的向前再向前。
如眼的视觉刺激不断地重复,每一瞬间都是你死我亡的选择,二选一其实没得选,没人乐意赴死,但每一帧画面还是以攻向自己的各种武器的主人落马作为终结,以及下一帧的开端,知道抡圆的长抢没有扫中任何有阻滞的物体,画风一变,第一遍凿穿已经完成,双膝下意识夹马,率领锋矢做小角度转弯,向右,因为胯下战马惯用左足。
终于有机会回头,作为百战老将,瞬间做出判断,身后的一府羽林精锐只剩下六百人,而冲向唐军中军的残余突厥,只剩下三百左右。箭雨对射时,羽林少死了五十人左右,张亮斩杀敌酋提升的士气,使得这些老兵超常发挥,接近一比二的战损比,张亮心中一突,殿下他,会满意吗?
来不及细想,顾不得阿史那矩一脸凝重的表情,又一轮的冲锋已经开始,一板一眼的挂起长枪,弯弓搭箭,强忍着大小臂每一条肌肉的剧烈抖动与酸胀,放!去若流星,又有十多名突厥骑士落马。
七十步,再放!近五十名突厥骑士落马。战场上,第二轮凿穿还能弯弓射两箭的,都是精锐之士,而千里挑一的羽林禁军,每一个都能做到这一点,无关乎体力与技巧,而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后最强烈的求生本能。
反观突厥,近七成的损失,对任何一支军队而言,都是毁灭性打击,足以打散建制,按照惯例,三成战损就足以造成突厥骑兵溃散,可是今日不同,阿史那矩将军手中有草原上第二冷血的督战队,手中屠刀饮过无数同胞的血。只是双臂的酸胀无力,不少骑兵的角弓射过两箭之后就已经扔了,之前在西域从未遇到过需要放第三箭的对手。
长枪端平,冲刺!制式统一的长兵器突刺给突厥骑士带来了无法逼视的恐惧,丈八的长度让不少手握弯刀的骑兵未曾接敌便先殒命。随着马背起伏颤抖每一枚枪尖上,都残留着族人的血,温度还未散去就迎来了新一轮的屠杀。
忽然,突厥骑士眼里迸发出了希望的光彩,大批的族人正飞速冲向眼前这批杀神,即将狠狠揍他们的苣花,浑然想不起,同样是骑兵,短途追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一方从静止开始冲锋,而另一方是趁势追击。
不足三百名突厥骑兵再度被两倍于己方的羽林军的犁过一遍,几无生还。
张亮调转马头的那一刻,李治与阿史那矩两个主将不无默契的下令全军出击,不同的是,李治一方,随着战鼓升起的,还有一枚上元节放的焰火,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枚了。
阿史那矩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目睹了张亮的凿穿,他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自信了,一比二的战损比,在他的认知里,对强大的突厥骑兵而言,这还是第一次。一队亲卫逆人流而上,向着营地飞奔而去,虽则军令在手,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这样密集的冲锋阵型里你人流而上,即便是艺高人胆大,也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作死。
阿史那矩胯下的战马是可汗所赐,在汗国能排前三,负着阿史那矩近两百斤的躯体毫不费力,迅速与身边阿史那部的精锐亲兵一起,形成锋矢,其余几个部落的,同样冲在队伍的前方,阵型变得更为混乱,这种勇者当先的思想已经融入了草原的骨髓。
羽林铁骑与张亮的五百骑接触,潮水般分开又合上,这是对勇者的致敬。
李治同样一马当先,所谓君子不立危墙,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对他来说并不成立,这是首战,羽林两千双眼睛盯着他,亲卫四百、近卫一百虽然知道他的神勇,但平日的比斗和战场的拼杀是不同的,没有饮过血的战刀只能是饰品,突厥四千骑兵同样以他为焦点,这个远七千里而来的唐朝皇子,是退缩阵后的嘴炮,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修罗。
一百五十步,弯弓搭箭,李治身周五百人都是一石强弓,在飞奔的战马上拉开并不失准头,箭雨放佛同时射出,比身后羽林禁军所射之箭快出一筹,又同时有数百人落马,四千人的庞大队伍似乎清空了一块。
一百步,再度同时弯弓,比羽林精锐快二十步,这不是简单的抽箭速度超越,而是身体恢复协调速度的超越,容不得半点虚假,又一片突厥精锐被清空,比上一次落马的更多。
阿史那矩瞳孔一缩,这是绝对的精锐!这样的射箭速度他也能跟得上,但是,身为首骑,他要与身边的亲卫保持一致,集火的威力远比散射大,这是世代先辈用鲜血证明的铁律。
五十步,恐怖的箭雨再度升起,突厥锋线上,不同的位置响起同样惊恐的呼吼:“神射手,伟大的萨满大神在上,这是整整五百神射手。”淹没这些惊呼的,是近五百声临死的惨叫。
阿史那矩双膝紧夹,他慌了,三轮齐射,身后有近一千人落马!而己方虽然两倍于敌,面对丝毫不乱的队伍,只射死三四百人,兵力优势已经不那么明显。这一战,远比预想中的艰难。
“阿史那矩,还不降了本王。”惊天炸雷般的断喝将他拉回现实,只见李治手执方天画戟,已在二十步开外。却是默然打马不答话,无论怎么回答都要在气势上落下风,至于让李治投降的话,他自认还没那资格说。
李治心中轻轻一叹,内息流转再次加快几分,他是真心招降,欣赏这个精通汉语的突厥汉子,只是大概不能如愿了,那就,斩了!胯下踏雪乌龙似是懂得主人的心意,白毛点缀的四蹄扬起砂砾,调整步伐准备最强烈的爆发。
“死!”招出霸王戟法之杀神破碎,一个简单的突刺在此刻幻化出万千戟影,朝着中心的阿史那矩刺来。阿史那矩同样一矛刺出,这是骑兵最具冲击力的打击方式,借助奔马的冲击,无可克当。而对于阿史那矩这样的超绝高手,简单一刺涵盖了刁钻的角度,快过眼力的速度,和无坚不摧的锋利。
李治手腕微沉,已经此处的画戟中途变向,距离来矛最近的戟影实化,戟首轻旋,间不容发之际,月牙以羚羊挂角的弧度划过阿史那矩四指,毫无滞涩,戟尖已经穿透阿史那矩头颅,半片脑袋冲天而起,红白之物淋漓洒落,李治已经跃马而过,一代突厥名将、汗国第一勇士,已经成为李治祭戟之物。
六把长矛从阿史那矩身后刺出,刺向刚杀了“大设”的李治。画戟抡圆,霸王戟法之霸气纵横,后发先至,六颗脑袋不分先后地飞起,未及尸体落马,李治已在十步之外。
柴哲威与秦怀道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上阵不离,口中高喝:“阿史那矩已死,尔等还不投降?”手下却是毫不留情,槊锋所及,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