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太极殿以北的又一大殿,又称内朝,能进此处的一般都是中枢大臣,即便不是宰相,也挂着参豫朝政的名头,再不就是身怀天家血脉的皇子。
此刻在京的中枢大臣、参政皇子都已经集聚此处。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自然知道天子召见的意思。
内朝的礼仪不如太极殿繁复,天子同样直奔主题:“西北八百里加急战报,高昌国朱麴文泰归天,众卿家对此作何看法哪?”
魏征向来是中枢刺头,不怕得罪各方,又刚刚得到杨师道指点,是以首先道:“臣以为,高昌大军,已成离弦之箭,断无中途撤回之理。假设新主麴智盛能够以礼来降,以侯尚书之秉性断不会徒造杀孽,如若不然,大军已过伊吾,可翻掌灭之。”
李世民微微诧异,要知道,魏征可历来是坚定的主和派,今儿怎么改弦更张了?莫非被晋王拉拢了?目光不由转向褚遂良,见其同样一脸诧异,这才放下心,又想起适才金吾卫回报杨师道在魏征府上,心中了然,心道这杨师道果然是肱骨之臣。“玄成所言有理。”
就有房玄龄接口道:“此次大军西征,非为一城一国,而为西方商道畅通,并伺机决战西突厥,如若目的无法达成,则徒耗国力,劳民伤财。臣以为,切不可半途而废啊。”
李世民听后心中大定,今日召集中枢中臣,就是为了稳定后方,使上下同心,方能百战不殆,平时和稀泥的房玄龄,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抢了太子与魏王的话头,大事定矣。不出所料,太子与魏王憋了一股劲儿,此刻无处发,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这时高士廉也出言道:“臣尝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侯尚书素来知兵,识大体,吐谷浑之战与東突厥之战,屡立奇功。想必深明陛下之意图,陛下无需担忧,何况晋王殿下年少英才,有他在,自能妥帖处理高昌之事。”
天子闻言抚须点头,竟有了微不可察的得意,高士廉此言可谓是搔到痒处,李治是他亲自教导的皇子,臣子们认同李治的能力,也就是肯定他的教育,这比直接拍他马屁要受用的多。
至于太子与魏王,面色就有些精彩了。高士廉之言,隐约将李治作为皇家的代表,处置高昌之事,虽说特殊情况,战场只有李治的地位足当此任,但还是让两人一阵不舒服。
“说的好,前方战事将起,朝廷上下,当齐心协力,支持前方将士。”天子今日轻而易举达到了目的,干脆地总结,彻底堵上了二王的嘴。
高昌城西三十里,侯君集扫清地田城战场,兵临高昌。地田城是高昌门户,驻有守军两千,听起来寒酸,但对于全国拥兵不过万余的西域小国,已是不折不扣的大手笔了。侯君集麾下骑兵步卒皆是大唐精锐,只一日,便已破城,进城补给过后,命麾下中郎将獠幸儿为先锋,直奔高昌。
麴智盛听闻此事,头脑一热,便率众五千,出城迎战唐军,与獠幸儿遇于城东百里,獠幸儿麾下三千骑大破之,麴文泰领残余逃回城中,獠幸儿直追至高昌城下,麴智盛几欲断魂,奈何獠军皆为骑兵,不适攻城,遂退于城东等候大军。
四万大军安营扎寨,高昌城头望去,连营数里,实在是天威煌煌,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望之莫不胆战心惊。高昌外城低矮,又没有护城河,对于争霸中原的大唐悍卒,实在不放在眼中,侯君集,下令扎营,之后便分兵两路,行军副总管契苾何力,率众一万五千,西行百里,于天山大峡谷谷口安营,北拒阿史那矩南下救援,东阻高昌西逃。高昌周围兵卒早已收缩进城,眼睁睁看着契苾何力绕城而过,向西而去,竟是一矢未放。
大军再分左右协军,封高昌南北两门,一时间围三缺一,只是西面还有契苾何力一万精锐相候,实是死局。接着侯君集又命行军副总管姜行本,就地取材,制攻城利器,只等军器一成,马踏高昌。
次日便有麴智盛登上城楼,要面见侯君集。
不多时,中军帐里就有一队骑兵缓缓走出,擎旗有二,曰唐,曰侯。城下百步站定,侯君集端坐马上,他其实一点也不着急,契苾何力往西一刻起,大局已定。
麴智盛由阚布启陪着,至于大将军张骄,日前出城迎敌,兵败后亲为麴智盛断后,回城后重伤不起,已是下不得床来了。麴智盛足下城门之上,硕大高昌二字,是古朴大气的汉隶,见此侯君集不由眉头一皱,就有姜行本在侧言道:“晋王殿下所言甚是啊,既是先汉遗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啊。”
侯君集轻轻点头,就见麴智盛高声道:“下国罪臣,见过上国大将军。”
“国主不必多礼,目下你我份属敌对,不便客套,国主有何要事,召本将前来,明说便是,若无要事,本将军务繁忙,恕不奉陪了。”兵临池下的进攻者,往往盛气凌人,大唐兵部尚书也不例外,有事说事,没事我攻城了。
麴智盛面色微变,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有罪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丧背。智盛袭位未几,不知所以愆阙,寄尚书哀怜。”这货倒好,来个一推二五六,所有罪责都推给去世的老爹。
侯君集面不改色:“若能悔祸,宜束手军门。”候尚书也不是吃素的,懒得争辩,直接叫人自己绑了出城投降,丝毫不把这一国之主当回事儿。
麴智盛自然无法答允,与周围众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侯君集也不啰嗦,见上面半天没有响动,就道:“国主既不愿以礼来降,五日后本将军自当亲自来迎,还望珍重。”说罢头也不回撤回营里。
这边静候攻城利器,李治那边已经是擦枪走火。
李治没让阿史那矩等太久,休整一夜,次日用过早饭,阿史那矩营门三百步,三千骑士列阵肃立,战鼓震天响,不久,营门缓缓打开,阿史那矩不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同样领兵三千,出营迎敌。
事实上双方虽然都各自损失了些探子,但其实并未宣战,于李治而言,在苏烈到达指定地点之前,能拖时间再好不过。于阿史那矩而言,他是草原的雄鹰,部落的首领,汗国的第一勇士,只可惜,他代表不了汗国,代表不了欲谷设,他没有权利对大唐宣战,挑起两个大国战争的罪名,他担不起,甚至手底下来自各部落的士兵,也未必都听他的调遣。
李治与阿史那矩都带着部将,来到阵列中央,相隔一箭之地,默契站定。
“不知唐国哪位将军,来到我浮图城作客,阿史那矩眼拙,未曾见过‘晋’字军旗。”突厥贵族其实十分向往中原文化,许多精通汉语,阿史那矩作为一个有野心的草原雄鹰,自然不会例外。他外貌粗犷,其实胸有丘壑,在突厥人中,算得上有识之士。
“西征行军大总管侯君集麾下先锋,宣威将军,大唐晋王李治是也。家有恶犬,受狼子挑拨,吃里扒外,甚至对主子狂吠,本王特来收拾家务,倒叫将军见笑了。”李治毫不客气,将突厥斥为招惹家犬的野狼。
阿史那矩眼角抽了抽,竟然来了个亲王,之前风声全无,竟是如此言语犀利。“原来是晋王殿下,贵客登门,阿史那矩未克远迎,还请殿下海涵。不过殿下之聪慧,虽则远隔万里,本将军亦曾有所耳闻,据传现年不过十五,本将一直以为中原素来人口众多,想不到竟凋敝如此,稚龄之童,也须上阵杀敌。”
“将军所言不错,我中华素来人才众多,自古年少出英杰,昔年骠骑将军横扫大漠,亦不过一十七岁。再者区区西域小国,地贫民寡,行军月余,未见一合之敌,本王以为,稚龄之童足矣。”李治搬出了杀神霍去病,这是草原永远的痛。
“殿下果然言辞犀利,却不知手中刀剑,可如唇齿一般锐利。”阿史那矩果然有些气恼,瓮声瓮气道。
“哦?将军看来信不过本王,素听长安突厥子民所言,北地尚武,弓马娴熟,本王麾下有一侍从,年不过十五。左右今日无事,又与将军有缘,会兵马于此,不若将军也挑出个人来,与这侍从较量一番,增添些趣味如何?”李治搬出東突厥降民,再插一刀,这更是突厥切肤之痛。
“有何不可。”话刚出口阿史那矩就后悔了,对方不过十五岁,自己麾下又没有年龄与之相当又足以委以重任的少年,胜之不武,败了丢人不说,军心不稳才是要命,奈何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将军果然爽快,孙天雄,出列,让阿史那矩将军指点你两招,切不可大意。”
“诺”孙天雄闻言一喜,抱拳一礼后策马而出。
阿史那矩闻言先是一怒,感情李治还想让自己亲自出手?还切不可大意,这是多没把自己放在眼力啊,再看一眼出列的孙天雄,刚升起的怒气就是一噎,这哪是十五岁的少年,身高八尺,头大如斗,一把镔铁唐刀竟是特制,比自己手中狼牙棒也不小。怒道:“殿下莫不是消遣我么,这哪是年不过十五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