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第一回合的交错结束,突厥斥候骑在马背上的完整身体只剩下六具,阿提拉米的半截身躯悬挂在皮制马镫上,拖出老远也未掉下。
马通灵性,减速十数步,吴成庆一拉缰绳,陪伴了他三年的并州战马人立而起,后肢在巨大的惯性下贯入沙地,犁出两行印迹,马头一甩,已是回过身来,其余五人没有如此神骏的战马,在沙地里小角度转弯,堪堪与突厥精骑同时回身,对农耕民族的骑士而言,这个成绩堪称不俗了。
吴成庆再度作为锋矢,相距百步,好整以暇弯弓搭箭,依然是双箭齐发,似乎适才猛烈的交锋没有给他的小臂带来丝毫负担,依旧精准,这时最近的突厥骑士已不足八十步远,弓弦再响,箭矢与空气的摩擦产生尖锐啸声,像是死神的召唤,直奔哥舒赫莽与阿提拉苏,善射者同样善避,只是这两箭快得难以闪避,马匹因为身躯巨大灵活性不足,刚做完小角度转弯的马匹不足以完成横向闪躲的动作,那是传说中的天马才有的神技。
阿提拉苏不想步入长兄后尘,本能地伏于马背,希望能够躲过这死亡之箭,不想来箭尾翎颇有讲究,不是羽林标配的雕翎或雁翎,而是南方无雁之地才产的鹅翎,其翎柔,射程短,下坠速,只有善射的近卫营才会装备少量这种“无用之箭”,这下收到奇效,箭矢很快下坠直入战马面门,阿提拉苏跌落马前,被惯性向前的马匹尸体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哥舒赫莽的箭术胜过阿提拉苏,这使得他能够准确判断箭矢轨迹,嚎叫着将角弓前挥侧劈,试图改变来箭轨迹,竟真被他赌中!只是虎口的裂纹和透体而过的箭矢告诉他,并没有什么用。
吴成庆再度悬在马腹左侧,左手唐刀自斜下一勾,阿提拉苏头颅飞起。
第二次冲锋很快结束,唐军以十五比零的战损比赢得了绝对的胜利,最后一名突厥幸存者此刻提在吴成庆手上,右腿已被齐膝斩去。二狗子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些真的都是突厥斥候吗?确定不是纸糊的?虽然知道吴成庆的变态,但是短短两个照面,斩获七人,生擒一人的恐怖成绩还是让他几乎惊掉了下巴,这简直就是杀人机器。而游骑五人,凭借出色的预判和高昂的士气,无一阵亡的情况下,斩杀十人,这份成绩在之前的羽林游骑,恐怕会冠绝全军吧,只是听说晋王殿下派出的近卫,不只吴成庆一个,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这么变态。
简单打扫战场,吴成庆开始盘问,阿布都热的伤口被粗暴地扎起,布条紧勒,尽量减缓流血速度,只是惨白的面色和豆大的汗珠表明他的奄奄一息。吴成庆再露一手,沉默寡言的他居然会简单的突厥语,口供来的非常顺利,诱之以利,其利不是钱财或其他,只是一个刚脆的死法,阿布都热被眼前这尊杀神吓的魂不附体,稀里糊涂地说出了情报,又稀里糊涂丢了脑袋。
五十里开外,皎月下洪流如铁,白羽闪烁,一条条消息向玄甲中心的踏雪乌龙驹汇去,阿史那矩全军已经离开浮图城,向天山方向运动,并未全速行军,至于意图,尚不明朗。
不过这对李治来说并不是问题,“以史为鉴”的话,无非向西逃窜,考虑到唐军规模比历史记载小了四倍多,坐山观虎斗以求渔翁之利的可能性也很大,是以决策很快。苏烈是名将,一个军事素养不下于李治的帅才,两人之间的沟通简洁异常。
“如此,只怕定方得再行一段了。”虽在马背上,李治语言依旧轻松随意。
“无妨,烈正值壮年,殿下放心。”苏烈在马背上拱手行礼同样不把这一万突厥精骑放在眼里。
“正则同定方去吧,汉杰、姚朗也去学些经验。”李治道,姚朗和黄汉杰无疑是派去做保镖的。
苏定方也不推辞,跟刘仁轨一起,领着亲兵朝后军去了。不多时,五千新军已经超越羽林军,加速向西行去。
“九郎,苏将军是要去前方堵截吗?我看要救援高昌,天山峡谷是必由之路。”柴哲威此次被柴绍赶了来,娇生惯养的贵公子黑瘦了许多,好在自小勤练武艺,整个人不见萎靡,反而精神了许多。
“确是如此,兵法云‘十则围之’,我方人寡,不足围之,只好让苏将军捡些漏。”李治答道,一万对一万,还想着围攻,周边众人都是年少心高之辈,竟不觉荒谬,反而深以为然。只想着分兵围堵,丝毫不考虑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
“殿下,既然苏将军有把握赶在突厥之前到达天山峡谷,为何不前后夹击,与我等共歼此敌呢?”发问的是天机星卢筍,在近卫营眼中,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是天经地义的思考参照。作为李治军中少数不喜武力致胜的参谋,他伴在李治身边充当谋士。
“这是殿下首战,以堂堂正正之师克敌制胜,方能使众将士归心。”回答卢筍的是张亮,被天子打发来前线,分兵后坚持与李治一路同行,李治宽容,也不介意他之前的冒犯。作为老兵痞,他最了解下级士兵的想法,也了解敌人的想法,堂堂正正之师方能使桀骜的草原人臣服。
“所以九郎要示敌以弱,逼迫阿史那矩与我军交战,而不是不战而逃。”柴哲威若有所思的道。
“高胜,把我军行踪透露出去,注意隐藏苏将军的去向。”李治吩咐道。高胜毛遂自荐加入羽林游骑,直接对李治负责。
阿史那矩现在还在为有去无回的探子发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包围在一个结实的情报网里,所之所不知,全由李治予取予求。
次日,全军加速,距离阿史那矩大营百里,安营扎寨,阿史那矩惊疑不定,昨夜里,新近派出的斥候终于回来了一部分,发现唐军行踪,且不过五千人,军旗羽林,帅旗曰晋,他取消了今日的行军计划,他想看看区区五千唐军,能耍什么花样。左右高昌之役不着急,按麴智盛那个软弱性子,这战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再说大汗原本也没打算全力援助,只要彰显汗国的存在,捞些好处也就心满意足了。
外交其实更多的是一个相互妥协的政治游戏,只要西突厥大军在战场左近,大唐就不能轻易将高昌吞进肚子,毕竟高昌离长安腹地太远,大唐不可能随时保持在高昌的优势军事存在,突厥可以随时对唐属高昌进行袭扰,这必然不是唐皇愿意看到的。最佳的选择就是利益均沾,将突厥拉进共同的利益圈,维持高昌的稳定,保障其贸易畅通和商业繁荣,所以,这一万大军大军不是麴文泰的护身符,而是参与游戏的入场券。
弱国无外交,强国的外交通常都是萝卜加大棒的混合套餐,想吃萝卜就得手持大棒,想要手中的萝卜不被抢,同样需要大棒有足够杀伤力,当然,一朝谈崩,挥舞着大棒打一架也就是了。
欲谷设算盘打得叮咣响,李治自然知道他的算计,只是不打算由着他的性子来而已。历史上侯君集征高昌率军而是余万,难道仅仅为了高昌数万人之国?显然是冲着西突厥来的,麴文泰不过跳梁小丑,欲谷设才是太宗皇帝眼中的对手。可惜大棒太过厉害,把阿史那矩吓的落荒而逃,加上打狗棒法毕竟是消耗体力的活计,胡萝卜吃完了还没等来恶犬,只好捡了不服管教的小猫三两只,拾掇拾掇,班师回朝。
李治提出的五万之数,就是吸取了前世的教训,必然要把这丝绸之路上的第一只吸血虫打趴下,为东征高丽提供安定的环境,避免腹背受敌。
眼下阿史那矩出了浮图城,第一个目标也就达成了一半,北线大军全是骑兵,攻城的话先天不足,野战,即便是地形特殊的沙漠,羽林军也没怕过谁,只要把欲谷设伸出的爪子斩断,不怕他不狗急跳墙,实在引贼不出,上门挑衅便是。
当务之急还是拖延时间,把袋子扎紧,免得到时候放跑了。
长安,八百里加急沿朱雀大街狂奔进了太极宫,不多时,京中各巨头案上都多了一份消息,高昌国主麴文泰病逝,西征大军兵至伊吾,一时间波澜迭起。
议谏大夫魏征府上,特进杨师道正与魏大人在院中小坐,便有金牛卫代传口谕,请参豫朝政的两人进宫议事。两人皆是中枢老臣,三言两语便问出麴文泰的死讯。
魏征是坚定的主和派,这是言道:“如此说来,祸首已亡,我当建议陛下,班师回朝,免得生灵涂炭。”说话间一脸正气。
杨师道一愣,继而道:“魏大人糊涂啊,兵家之事,岂同儿戏?七千里远征,目下只差临门一脚,若是撤兵且不论高昌如何,军心必散哪。如今朝中纷争日炽,魏大人素来不偏不倚,这等关键时刻,正当站出来,以大局为重,坚定陛下决心才是,切不可轻言撤兵哪。”
杨师道素来说话婉转,这次也是有意救魏征一命,至于这个直臣是否识得其中厉害,反而不是他所在意的了。天子军旅立国,晓畅军事,动摇军心之论,最是不可容忍,即便魏征能够自圆其说,也绝无可能动摇,到时还不知道会有何等祸患。
魏征听后脚步一顿,终于叹了口气:“多谢杨大人指点,玄成一时糊涂,险些置朝廷于险境,惭愧至极啊。”